3 一口价,0.02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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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她忘记隐藏眼底的欣赏,又或许只是那个奴隶主实在急于脱手这个品相极差的奴隶——卖家在樊歌转身不到半周时便叫住了她。 樊歌浑身一僵,随即坦诚道:“我没有钱。” 那中年女子一怔,像是没有预料到她竟能坦诚至此,但好在她职业素养良好,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还请小娘子留步。” 樊歌只好转回身去。 “小娘子一表人才,见了真让人觉得蓬荜生辉,”女子开口捧她,“既然小娘子看上这男奴了,我不如就当交个朋友——一口价,您给六两就带走他。” 樊歌尴尬地笑笑:“我真没钱。” 人牙子深吸一口气,强撑出一个笑脸:“小娘子想来是见过大世面的,看不上这点蝇头小惠。这样,我确实想交您这个朋友,您说个价,我绝不还口。” 樊歌犹豫片刻,踟躇着轻声道:“二百文。” 这话一出,连那一直垂首的男奴都不免抬头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会有人杀价这么狠?! 人牙子实在再绷不住面上的平静,咬牙切齿地从开始数钱的樊歌手里几乎是用抢的夺走一两白银后,一脚把那男奴踹向了樊歌。 “晦气!”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声。 樊歌抿抿唇,露出一个怪不好意思的笑容,“请问卖身契在哪里?” 闹了这么一出,那些原本因她相貌白净气质体面而当她是什么乔装出来的大小姐的奴隶主纷纷歇了拉客的心思,边对做了亏本买卖的同行幸灾乐祸边暗自庆幸这姑娘没到自己的摊位前来耍宝。 樊歌此刻的心思就不在那些人身上了。她把卖身契揣进怀里,又看着系在那男奴颈间的脏污麻绳犯了难——她实在不愿意伸手去牵那根沾满血污泥浆的绳子,但又难以开口让他跟上自己,于是陷入两难之中。 男奴只当她是想磨磋自己,垂首跪直了身子,显出极尽乖巧的姿态。 一立一跪的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对峙了一阵,最终还是樊歌先受不了那些钉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轻声开口:“你能自己走吗?我是说,你跟我走吧。” 男奴被她言语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那分暧昧激得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他实在很腻歪这种说话纠缠不清的人,但面上仍然恭谨,保持微躬的姿势站起了身。 出了市场的院子,樊歌就犯了难:连着这处市场的小路就有七八条,只说冷清又笔挺的就有三条,她认不得路了。 男奴觉得自己的新主人多半是个呆的,时不时就要这样愣神站许久,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你知不知道,”樊歌为难地开口,“铁匠铺怎么走啊?” 男奴嘴角一抽:感情是个路痴。 “奴知道,主人请随奴来。”他把腰躬得又低了一分,壮着胆子走在了小娘子的身前引路。 “这么说,你以前在这镇子上生活过?”樊歌忽然开口,把男奴惊得浑身一僵。 “是。”他低眉颔首应声,尽可能藏起不安的表情,“奴被主家发卖前曾是镇上一户秀才家里的夫侍。” 樊歌并未追问下去,只是点点头,跟着他走下去。 此时日头偏西,午后的斜阳将二人的影子拖出一个长长的身型。樊歌低头看路的时候看见那男奴的影子比她长了不少,不由得有些不甘心,快走两步跟过去,硬是让自己的影子比那细长的影子高出小半头去才肯罢休。 男奴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不走了。 樊歌回头看他,逆着光看那男奴的削瘦纤长的剪影——她无端想起曾在论坛上看见过的那篇名为“瘦长人”的都市传说,暗暗给他起了个“Slenderman”的外号。 “您这是……?”樊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可以从他的语气里分辨出一些疑惑。 她迟钝地思索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埋头赶路走到引路人的前面了,于是不太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指指地面:“影子。” 男奴一哽,不再多言,就按这个步调继续走了下去。 二人慢慢悠悠走回去时是酉时初,铁匠那个被她错认成驴夫的夫郎仍像望妻石似的站在那铁匠铺的门口。老铁匠已经熄了炉,估摸是回家了,店铺门口火气散得干净,甚至透出几分寒意来。 “姐夫,”樊歌小声同那男子寒暄,“秉姐还没回来?” 那男人原本紧抿着的双唇在听到这句“姐夫”时微微松了几分,甚至有了几分笑意。他朝她点点头算是答了话,又在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那男奴时沉下了脸。 “你花钱买这东西做什么?”他皱起眉,“樊家哥哥再不好,也比这东西强百倍!” 男子寡言的程度让樊歌甚至一度以为他是哑巴,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句敌意这么明显的话,难免吃了一惊。 她不欲与人争辩,只好草草敷衍道:“不好总麻烦小棉哥……” 男子仍然皱眉,但好在他个性同样不善言辞,只好饱含警告意味地瞪了那男奴一眼。 男奴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听到男子嫌他的话,乖乖巧巧地站在樊歌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听候差遣。 樊歌没经历过这种眉眼官司,挺茫然地左右看看,不解其意。 三人行为艺术似的又在街头站了一阵,樊歌皮相生得实在是俊俏,三人的行为又有几分古怪,于是招来不少围观的看客。樊歌被看得脸上发烫,又不好同铁匠的夫郎说要先回去,只好偷偷往男奴身后挪了挪,尽量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后。 铁匠赶在酉时正回来了,见师母的铺子门口围了大群的人,不由得惊异起来,又担心是二人出了什么事情,硬是凭一膀子力气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进去——夫郎倒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头驴的旁边,可那扫把星怎么也在……小聪明蛋呢? 她那不禁念叨的小聪明蛋似乎是在余光中瞧见她来了,立刻从那扫把星的身后探出个脑袋,朝她小幅度地招手,一脸急得要死的样子。 铁匠正微醺着,觉得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怪好笑,大咧咧地走过去,弯腰把耳朵附到她嘴旁。 “……秉姐,我们现在就走吧?”樊歌觉得她这姿势别扭得很,但又实在顾不得许多,“我已经被围观小半个时辰了……” 偏铁匠见二人都好好的,又不着急起来,醉眼朦胧地笑着问:“你这是又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让我猜猜……你说要娶这个扫把星?” 樊歌想解释,一张嘴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于是只好边顺气边颇为怨愤地瞪着她。 醉酒的铁匠看着她那副不满的表情,运转迟钝的脑袋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别怪jiejie棒打鸳鸯,大家说的没错,他根本就是配不上你!” 樊歌:“……你和姐夫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铁匠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垮,任她把自己拽上车斗,竟然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铁匠夫郎则又露出几分先前的笑意,甚至任由他看不上眼的男奴坐上了车斗。 四人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驾着不堪重负的小驴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县城,铁匠醉意被颠得上了头,索性一头栽进樊歌怀里睡大觉,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