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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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钧自知,他往合欢派跑得过于勤快了。 少年踩上石阶,仰望合欢宗的山门。 合欢宗坐落于溪陵山腰。溪陵溪陵,顾名思义,此地丘陵腰缠溪水,,又间以山泉林石,水汽丰沛。溪陵常年萦绕云雾,草木借光滋养,都生得郁郁葱葱,其间万物生灵自在活动,休养生息,偶见林间鹿兔蹦跃,姿态颇具灵性,实是一副世外光景。 夏日阳光往往毒烈,青色衣袍的少年深谙此理,挑着清晨露水都未结的时辰往山上爬,到顶了也是清清爽爽的模样,通身一派玉质金相,神态淡然自若,委实是个俊美的年轻人,招得不少派内女修拿眼往这一处瞄,个个是眼波流转,心思各异。 是了,漂亮的少年郎谁不爱? 负责接引的合欢派男修花晏尧左右顾看,瞧着女修们大有群聚而围之的架势,禁不住笑着打趣了下。 于是他就眼尖地捕捉到了元钧通红的耳根。 花晏尧心念一动,又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元钧小哥,这是你第九次来合欢派了……” “不,是第十四次。” 嚯,还记得很清楚嘛。花晏尧挑了挑眉,想起前些日子的那桌赌局,轻笑了一下,颇为自得地摇摇扇柄。 他就说,此人定是看上了派内哪位师姐师妹!这局啊,他赢定了! 紧随其后的元钧不明就里,只听得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以为花晏尧瞧出了什么,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 十四次,第一、二、三次是在派前山门徘徊不定,他孤身前来,想不出道理和缘由,根本不敢进去。 第四次在山门前滞留游移时,一个小女修叫住了他,认出他丹修的身份,托请他寻一味药材。而后几次,皆是如此,他不清楚合欢派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寻药委托,不过有了由头,能进迈进门去,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可他仍像个怯生的孩童,见了形形色色那么多位合欢派弟子,还是不敢张口去问来人,去问清花眠的居所在何处。 不知春的少年捧出自己的心瞧得慌乱,瞧得生怯,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却也被心跳鼓噪得烦闷难安。几次辗转反侧,才决计要去找引得这颗心萌动难止的梦里人,要把这颗心捧给她看看。 可他不知道花眠在哪。 当时,三人一出秘境,花眠就以合欢与丹崖归程不一而不顺路,先行告别离去;而师父一回丹崖,就揣了机缘直接闭门谢客,寻了一处清净地闭了关,他根本没有时机开口,也不敢冒然地去问师父。 他只跟着师父来过一回,记得来合欢派的路,记着去合欢掌门院子的路,而那不是花眠现今的居所。 不,其实他九岁的时候就来过一次了。 元钧回忆着幻境里的情景,心下感慨若不是此番际遇,他可能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他与合欢派竟这么早就有了交集。 “……元钧小哥?” 一把折扇掀起香风,直扑元钧面门,后者兀自沉入回忆而不察突袭,狠狠呛咳了一番。 “哎呀,终于把元钧小哥给唤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师姐妹给小哥你喂了迷魂汤呢。” 花晏尧抿起唇角打了个岔,若无其事地翻过一节。他可不想因着刚才那一下,担起挑起两派斗争的祸名。 啧啧啧,瞧瞧,咳得眼角泛红隐有水光,真是我见犹怜。 花晏尧心下称羡不已,面上却是不显,只摇着折扇,问出了先前中断的话。 “小哥今日是来做什么,或是要寻哪位同门?” “……在下于山门前就通报了,是逢师门之命来寻花前辈。”元钧有些莫名。此次来前,他寻到了师父未曾发出的书信,几张薄薄的信纸壮了少年的胆子,终于敢将真实意图脱口而出。 然而观花晏尧的神态,似乎哪里不太对。 着粉白衣袍的青年唰地收了折扇,似是忍了忍,终是扭出一个强笑。花晏尧压下抽动的唇角,拿扇骨点了点眉心,这才开口道: “元钧小哥呀,你这十四次的跑路,当真是白跑了……” 那些个争抢着要认识你的师姐妹,更是痴心错付哪。 执扇的合欢男修上下打量元钧,不由得吁出一口胸中的郁气。 “唉,你既全然不知,我便与你说了吧。” “我派子弟入门的第一件事不是选择适合自己的功法,也非拜师认祖,而是——忘却往事,截断前缘,以一个世人皆不知的新身份去成为合欢弟子,尔后再入尘世。” 花晏尧优雅地执起折扇,敲抚自己的掌心。 “若是已到明事理的年纪,可自取名与字,尚未开蒙则由师门取字赋名。而姓氏皆取‘花’字,既是与合欢花相映,也是承袭师祖的名号。” “所以说啊,”花晏尧一口气说完,微笑着看向元钧,“元钧小哥,你年纪轻,若是用劲在这儿喊一声‘花前辈’,怕是全派的人都会应声。‘花前辈’又无名无字,可叫我如何引路呢?” 呜呜呜,别看他面上温和,那是维系着一个引路弟子的应有素养,他的心哪,已在掩面哭泣了。 瞧这小子一脸受教的模样,铁定没有心悦任何人,是真憨,是真的来合欢派做任务的! 花晏尧的扇柄恨恨地击了下掌心。 他的赌金哪,是春来百花谢,付与东流水了啊。 …… 待元钧说了花眠的名字,花晏尧恍然之余,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你要见小长老?她的院子里有迷阵,轻易进不去的,得等小长老自己出来。” 合欢男修连连摆手。 “正是因为醉花苑的迷阵敌我不分,就连我们进去了也不见得能出来,都是等小长老自己出来的,没有谁有小长老那般的修为。” “我先领你去客房吧,小长老若是出来了,我必定马上来通知你。” 元钧无法,只好问了醉花苑的位置,在对方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擅自去闯迷阵”的絮语里,坐进了客房愣神儿。 他压根就没想闯迷阵。 小长老?这称呼怪有趣的。 听花晏尧讲,花眠修为高,长老一职是完全担得起,只是年纪实在轻,为人又和善,爱闹爱笑,不知谁先起头,“小长老”“小长老”地就叫开了。 听着有些没大没小,可当事人浑不在意,任由小辈们笑闹亲昵。 合欢派内的氛围历来便是如此吗? 若是他当年,也入了合欢派,是不是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叫小长老呢? 少年自己想着想着,就开始笑,冒着傻气,全然不觉这个念头堪称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元钧坐在窗前望天,由着思绪丛生,直到日沉西山,他才觉出不对:该不会小长老是能连着几天都不出院子吧? 少年低眉思索。 很有可能。不然花晏尧何以引他来客房住下? 想通的一瞬,元钧的清闲劲儿立时无影无踪,不见佳人的烦恼抓挠起心神。 “迷阵不能闯吧……进去了可能出不来……” 万一困在里边,要花眠来捞他,面是见着了,却属实磕碜。 少年人心思活泛,面上做得规矩,心里头的主意却是咕噜咕噜地冒。 ……这个办法,确实可以一试,虽说可能会被认为心怀不轨,或被当作窃贼而扫地出门。 元钧拿出万分认真的态度审视这个“计划”。可不可行是一回事,他亦不愿在对方面前留下不良印象。 然则,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扑腾,它叫嚷着,让元钧不要忽视它。 “已是第十四次了,我不想再无功而返。” 它摇摇晃晃,盘旋回环,与花晏尧执扇苦笑的话语碰撞在一处,骤然放大,毫不迟疑地占据了少年的心神。 哎呀,不管了,梁上君子那也算君子! 大概是人近在眼前,元钧迫切地想要见到花眠,吐诉那些他原本羞于启齿的幻境与梦。 花眠不接受也不打紧,他可以说完就跑,扯谎便遛。 他只是,想见一见她。 主意已定,元钧推开客房的门,借着难得明亮的月色往醉花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