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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衣机的滚轮安静地旋转着,开水壶里的水汩汩作响,油烟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这个夜晚,可能是姜玟桐数千个夜晚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对高塬而言,今晚却是特别的存在。

    儿时的方墅也曾有过这样的温馨片影,只可惜后来母亲病逝,高山常年不在家,就再也难以看到这样琐碎的生活画面了。

    姜玟桐家的地暖烧得很热,高塬只穿一件T恤也不觉得冷。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她没敢穿上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身运动装,扎着马尾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马尾跟在她身后一荡一荡的,仿佛荡在了他的心尖上。

    没过一会,她转过身来,对守在岛台边的高塬招招手:“好烫,你快来一起端。”

    姜玟桐做的是街边馆子里常见的疙瘩汤,疙瘩被捏成了很可爱的珍珠大小,汤底还埋着一个圆鼓鼓的荷包蛋。

    她喝了一口汤,然后感叹起来:“从前我生病的时候最盼望有人给我做疙瘩汤了,出点汗好舒服。你吃得惯吗?高塬。”

    高塬几乎将头埋在了大碗里,声音有些瓮瓮的:“很喜欢。”

    姜玟桐笑道:“高塬,你这么乖巧我真的很不习惯啊。”

    高塬这才抬起头,恢复了一脸高冷:“姜玟桐,一天不怼你你就不爽是吧。”

    姜玟桐看了他半晌,突然严肃地说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

    “你好像从上周末起就没有喊我姜阿姨了。说真的,我们友谊的小船是不是已经翻了?”

    高塬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之前那样……是不对。我不会再那样喊你了。”

    “没事的啊,我比你大那么多,当你阿姨也绰绰有余啊。我不介意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高塬突然变了脸,拿起两人的空碗就进了厨房。

    姜玟桐目瞪口呆地坐在桌边,不知道自己又有哪句话得罪了这个大麻烦。她看着男孩在洗碗机前不甚熟练地调试着,又说:“我来吧,你没做过这些,你手臂上还有伤……”

    高塬冷冷地侧过脸:“多做几次不就会了?你给我坐着不许动。”

    不过,姜玟桐两三年前花了一周才上手的洗碗机,男孩很快就琢磨明白了。很快,他将垃圾分门别类地装好,又抽出厨房纸巾有模有样地擦起了灶台。

    自打记事以来,姜玟桐几乎没有见过男性进厨房,那早早就离开的父亲不提,岳谨、萧樾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忙人,无心也无暇去做这些事。

    只除了离婚之前那次。

    所以在她的意识里,做饭洗碗收拾家务天然就是女人的职责。

    她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直到今天。

    她终于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女人也是可以坐在桌边悠闲地看着男人忙碌的。

    察觉到姜玟桐很久都没说话,高塬的声音凉凉地从厨房传来:“姜玟桐,给我三个月,我做饭肯定能比你做得还溜,你信不信?”

    姜玟桐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别在那傻呆呆地看着我。去忙你的吧。”

    姜玟桐的脑袋已经不听使唤,同手同脚地刚要走出用餐区,却听男孩又喊道:“你真走啊!”

    高塬很快就把活干完了,他走出厨房,看见姜玟桐正拿着几个大垃圾袋准备出门。

    “你干什么?”

    姜玟桐回过头,笑道:“反正也没事干,我去倒垃圾。”

    “等我,我也去。”

    姜玟桐忙说:“你衣服还得晾呢,我这没有男人的外套了。”

    高塬强按下想要上扬的嘴角:“笨,你家洗衣机有烘干功能,早就干了。”

    他从洗衣机里掏出外套往上身一套,不等她拒绝,又拿过她手里的几个大袋子,抢先一步出了门。

    ***

    萧樾在姜玟桐楼下等了一晚,看着她家里的灯从暗变亮,从亮又转为了暗。

    他从小在萧家的光环下长大,父母对他寄予了厚望,所以比起同龄的其他玩伴,他更想在事业上证明自己。

    小时在竞赛中得奖,一路就读名校,师从最好的教授,自己在期货市场赚下第一桶金然后开私募……他勤奋而执着,将大部分同龄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程跖常常开玩笑,说萧樾长成了他们发小圈里“别人家的孩子”。

    而他这26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小差”,几乎都是因为姜玟桐。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学校通识课的课后。

    那会天已经很冷了,同学们下完晚课都急着回家,他整堂课都在做模型,等他抬起头时,才发现教室的人几乎都走光了。

    教室门口有一棵万年青,不知被哪里来蹭课的同学踢倒了,500人的大教室,无数人路过这扇大门,都没有人停下来扶一下。

    只有姜玟桐走到门口,蹲下身轻轻地将万年青扶了起来。她一蹲一起间,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秀美的脖颈。

    这门课内容浅显,萧樾这也是这学期头一次来上。但自这晚以后,他再也没有缺过一节课。

    他那时就想,古诗词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相思病”,恐怕是真的。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买通教务,要到了她的课程表,又炮制出各种各样的“偶遇”。但有一天,在校园里那条长长的银杏大道上,他看到了她和岳谨相互依偎的身影。

    萧樾不怕失败也不怕输,他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许多年,他将他的骄傲一次次送给了她。

    他的世界里哪里来的丁解语呢,他这颗骄傲固执又一丝不苟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她姜玟桐一个人。

    可惜,她从来也不想要。

    是啊,他是个不懂浪漫的事业狂,他没有陪她赏过风花雪月,甚至也没有跟她分享过柴米油盐。

    然而他现在切切实实地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在求婚时告诉她他爱她,他后悔用刻薄的言语一次又一次伤害她,他后悔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留她一个人在家。

    他还后悔,当初那样轻易就同意了离婚。

    萧樾这是在离婚后第二次来锦芳,当初买下的时候匆匆忙忙没细看,没想到这里绿化和景观做得相当不错。

    他头一回认真打量她生活的地方,也头一回放缓脚步,想要认真面对自己的心。

    楼上的灯灭了,他终是从长椅上起了身。

    夜里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连路灯都变得睡眼惺忪。姜玟桐穿着一件面包似的羽绒服,和一个高高的男人走在一起,男人手拎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垃圾桶走去。

    扔完垃圾,男人还在问:“姜玟桐,你明天给我做什么吃的?”

    她那边说了几句什么,男人又说:“你还做上次那个腐竹牛rou吧,我在长身体,得吃rou。”

    她笑了几声,点了点头。

    看到这一幕,萧樾口中酝酿了一晚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