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4 暗涌

    能进927的人都要先经过几轮极为严格的背调，谁也不想执行任务时把后背交给来路不明的人。

    章浮正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档案就摆在那里，上面写着短短26年略微有些曲折的人生经历。

    阿碣发了通脾气，反倒冷静下来。

    他并非后知后觉，章浮正固有的疏离感，在于他一直跟自己拉扯也无法完全融入当下的环境，用情人的眼光看，充满神秘感，野蛮而新鲜，但用老板的眼光看，他不属于927的部分、档案未曾记录的内容都有可能成为定时炸弹。

    阿碣自认是个护短的人，可是并不会过于偏颇，否则也坐不稳这个位置，现在他的第六感亮起红灯，提示他身边人可能出了问题，想到927那么多人身家性命系在他身上，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翻开章浮正的履历，他生父不详，继父是蒙族。

    蒙族有种传统的丧葬方式叫游葬①，即用马车载着亡者在草原上奔跑，马停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种听着有点浪漫不羁的葬礼需要专人司礼，包括后人祭奠亡人也需司礼做向导，章浮正的继父正是乌拉特草原上一位颇有威望的游葬司礼。

    十四岁之前章浮正是在草原长大的，继父敦厚朴实，待他不错，他还有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是继父和他母亲所生。但那一年冬季迁徙的路上，他们一家遭遇了狼群，继父、母亲和弟弟全都死于非命，章浮正则幸运地被牧民救下。

    他一直佩戴的双刀其雏形就是蒙族马头弯刀，只不过材质稀有且异常坚硬，刀刃更宽更厚，刀把上雕刻精美的异兽看不出是什么，猜测有可能是某个游牧部族的重要图腾，上面嵌着的一对鸡血石年头久远价值不菲。

    失去亲人的章浮正由于尚未成年被当地政府福利机构收留，很快一对德国夫妇领养了他。

    章浮正在德国待了四年，其中两年半的时间一直跟随一位缅甸旅居德国的师傅系统学习观能双刀流。

    他的德国养父母都从事考古工作，章浮正十七岁那年，夫妻二人一同进入非洲原始部落腹地，此后音讯全无，但相关机构一直不肯承认他们已经遇害身亡，也不肯出具死亡证明，以至于章浮正迟迟无法脱离领养关系。

    2014年秋，章浮正先辗转到了埃及，用最后的积蓄买通船员，从苏科纳登船，那条航线的终点是孟买，而章浮正的目的地要么是从中印边境偷渡归国，要么就是缅甸。

    这些经历两页纸就讲完了，下面是厚厚的背调资料，阿碣想从当中找出有用的线索，可太过纷乱无序，想要理清其中逻辑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但非要说哪里让人觉得不对——如果章浮正的家人死于狼群袭击，那么他应该视之为仇敌，怎么会多年来始终佩戴一枚并不名贵的狼头戒指？

    以阿碣跟对章浮正的了解，章浮正很珍视那枚戒指，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留给他的，代表一种精神寄托。并且章浮正对于狼这种动物非但不憎恶，还有些痴迷，这不合理。

    章浮正动身去谷敢前，拎着大包小包一堆日用品来找阿碣，都是他觉得好用、而阿碣私心里觉得不实用的，可是阿碣从来不说这些，这也是他纵容章浮正的一个部分。

    几天前的龃龉他们都闭口不提，一起做饭，说说笑笑。

    阿碣开了瓶珍藏多年的红酒，知道章浮正不喝也给他倒了杯应景，章浮正倒是很给面子，跟阿碣碰杯，说我走以后你少喝几场，别人送你回家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姑娘，你有什么不放心？”阿碣平时不外露的那一面肆无忌惮对他张开，自负，轻蔑还有些尖锐，是男孩子们藏进男人身体里必须妥协掉的东西。

    但章浮正恰好就吃这一套，他张了张嘴，把下流话咽了回去，目色晦暗不明。今天他不是来跟阿碣临别交作业的，他怕自己回不来，想再看看他。

    餐后两人瘫在露天阳台的人类狗窝里消食，这东西还是章浮正买的。

    当初阿碣一脸嫌弃严词拒绝，龙猫造型的毛绒帐篷里有巨厚的记忆棉垫，看上去幼稚可笑。章浮正摩拳擦掌信誓旦旦说必须在里面做两回，阿碣也不知是意念强行被掰弯还是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竟然没有再反对，但这件事迟迟未曾履行。

    如今入了秋，白天热晚上凉，阿碣赤着两只脚踩在章浮正大腿上，他神情惬意松弛，揉着微微撑起的小腹，整个人放空，好像你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又好像他就是等你过去再伺机反咬两口。

    章浮正斜着眼看他。

    由于阿碣平时热衷于中式养生，足底软弹软弹的，他手脚本就小而多rou，更像猫科动物的爪垫了。

    一下，两下，三下……挠得章浮正心痒，苜宿新芽从他们挨着的地方钻出来，铺天盖地长满整个阳台，忽然凝固于城市半空的风炸开，是不复平静的草原传来的黯沉杀气，暮色四合而暗流汹涌，狼来了，死亡搁浅，章浮正不自禁抓住阿碣脚踝，那人回头一笑，顿时天青日明。

    “怎么了，有心事？”

    章浮正哽在喉中的一口浊气被阿碣随口一句话打散。

    “跟师傅说说，你这一脸想杀人似的，想到什么了？”

    章浮正不知该从哪儿说起，迟疑片刻：“没，就是，还没走呢就好想你。”他吊儿郎当说sao话的时候多，一本正经rou麻的时候少得可怜。

    阿碣小小吃了一惊，凑上来问：“那你怎么还不来cao我啊？”

    “师傅……”灼热目色晃动着，最后在他被捏得发红的小腿落下一吻，这吻太干净了，噎得阿碣没办法继续发sao。

    这天晚上他们吹着天台冷风说了好多没有意义又傻里傻气的话。

    也不是不想打一炮，可是人这种动物，要把欲念发泄出去很容易，隐而不发用rou体的小小煎熬拉长精神快感的阈值却很难得，阿碣实在太享受这一刻，如果他的灵魂有实体，一定会像骑着最野的马起伏颠簸的婊子。

    后来阿碣睡着了，章浮正用一种很特别的手法把阿碣扛回床上，并没有因此吵醒对方。

    睡吧，他在心里说，记住这个晚上，有人曾跟你谈情说爱。

    为了确保计划安全落实，并且不会提前走路风声，所有地勤都是到了谷敢才能拿到自己的任务卡片。

    总指挥是927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人叫今贤，而刘丛是副总指挥，跟今贤合作多年配合默契。

    分配任务的时候刘丛颇有些为难，甲方指名要一个会用刀、弩的人贴身保护这次的目标人物，这么刁钻，好像就是冲着章浮正来的。

    刘丛此行不负责具体的地勤工作，他是来督工的，并且boss私下叮嘱他多看着章浮正，别出什么篓子，要是按照甲方要求就这么把人送过去，能不出篓子吗？

    刘丛心里没底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次任务说艰难倒也不至于，谷敢才多大点地方，武装力量虽然分散，但远远落后于世界平均水平，可就是他们要保护的人身份太敏感。

    谷敢这个地方是有名的三不管，黑产发达，特别是毒品和人口贩卖，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当地势力被几大家族分割，甚至很深程度渗透并裹挟政府机器，他们要保护的就是当地望族杨家的小儿子杨添祥。

    半个月后将有一波欧洲的投资人来谷敢考察，如果顺利还会签下几份合作意向书，成交金额不高却意义重大，这是杨添祥乐见其成的，927的安保任务也将持续到考察团离开。

    大家都在这块地界浸yin百余年，说起来根底实在当不上清白，但杨家到了杨添祥这一代，却有破釜沉舟除恶成善的魄力，杨添祥的父亲先后送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出国留学，他们在欧美政坛奔走，想要给谷敢改头换面，并大力推动新产，这些举措得罪了谷敢当地的老派势力，他们抱团跟杨家明争暗斗，杨添祥的两个哥哥一个jiejie就是因此丧命。

    杨添祥现在是谷敢新产业联盟全部的希望，他的安危牵一发而动全身，杨家本也养兵，可是深知在谷敢这个有限的条件下必然孤掌难鸣，故而才要寻求外援。但同样是做黑产出身，正经武装怕招一身sao不愿接这一单，黑佣兵又靠不住，万一再得罪当地那些穷凶极恶的货色，得不偿失，若不是杨添祥跟阿碣算得上实打实的“旧交”，927也不肯冒险把大部分精锐力量派到谷敢。

    可是现在杨添祥想要阿碣的枕边人，刘丛想想就头疼。

    这怎么跟boss汇报呢？说你的老情人想要你的小情人贴身保护？

    “你就如实说呗。”今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边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