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 亦无希夷恍惚

    两人打桥上过，却见前面闹闹哄哄的围了一群人，不知在凑什么热闹。

    梁曼本不想搭理，可经不起被里面传来的哭声勾起好奇。梁曼转头看看掌门，见对方没有不许的意思，她便踮脚从人群外向里望去。

    人群中间，跪着个一身孝衣头带白巾的小孩，此时正抹着脸哭的肝肠寸断。小孩身前有卷鼓鼓囊囊的大草席，草席外露了双光溜溜的脚。小孩怀里抱着块木板，上面用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卖身葬父

    围观众人皆摇头叹息议论纷纷，口中啧啧不停。可眼见着过了许久也无人出手。梁曼叹口气，她也觉得小孩可怜，但她没办法帮。

    梁曼转头对人群外的云凌道：“是个小孩在卖身葬父，怪可怜的。”她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对方没跟上来。

    梁曼询问：“掌门，怎么了？”

    云凌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锭银子递给梁曼。

    梁曼明白掌门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暗自感叹。虽然她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像她这种普通人，虽然也有善心，但一般来说也会首先考虑自己。先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其次再考虑去帮助陌生人。

    但云凌却不是这样。

    在这一点上，她真的不如他。

    梁曼从人群中挤过，将银子放在小孩面前。对方跪地磕头，哭声更加铺天盖地：“恩人呐，恩人！多谢，多谢恩人！…恩人稍等片刻，待我葬好父亲随后就来！”

    周围人都开始夸赞起梁曼来。梁曼因为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夸赞而有些脸红。她小声对小孩说：“这是我们掌门给的。你尽管拿去用。没关系，我们掌门不需要你卖身。”

    小孩又是哭着说了些好话感谢恩人。围观众人见此事已了，便也纷纷散去。

    梁曼正打算要走，小孩却站起身抓住梁曼的衣角：“恩人，这些银两好像不太够…”

    “啊？”梁曼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对方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天抹泪地对着草席叫喊起来，“我可怜的爹爹啊！是孩儿不孝…孩儿无能！您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我却没办法给您买口好棺材！…我，我！我还不如就这么随您一起去了…！”

    “不是！等等，你先等等…”梁曼脸上有点绷不住，但不待她好好和对方争论争论，远处的云凌已经过来，又掏出钱袋。

    看见面前又搁下锭银子，小孩喜极而泣：“多谢，多谢恩公！…”

    两人转身欲走，小孩又开口了。

    小孩跪在地上。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消，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云凌手里的钱袋子，嘴里小声嘀咕：“恩公，这些银两也不够啊…上好的金丝云纹棺材可是要二十两一副呀…”

    “哎，你这小孩…！”梁曼有些生气，但还没等梁曼说完，掌门又掏出两锭银子来。

    这把小孩是真的喜笑颜开了。他捧着银子一边感谢一边连连磕头。

    一旁的梁曼却越看越不对。她蹲在草席旁，盯着露出来的脚观察许久。她总觉得这双脚比正常的成年男性小了些。

    想了想，她从旁边拔根草，搔了搔尸体的脚心。

    脚心一动不动。

    但在梁曼的持之以恒下，脚心开始僵硬、发直、颤抖，最终痛苦的蜷缩起来，草席里也传来了憋不住的笑声。

    这声音也分明不是个成年人！

    梁曼跳起来大叫：“他根本没死，你们两个骗子！”

    小孩慌了神，一边急急地把自己的草鞋脱下来给尸体套上一边转着眼狡辩：“恩…恩人！你切莫在这儿胡说！…我爹是我亲眼看着咽气的，他怎么会没死呢…”见梁曼压根不信，他马上又哭天抹泪起来，“我可怜的爹爹…是孩儿不孝！孩儿想要卖身葬您，却被人当成了骗子！是孩儿不孝啊…”

    真是岂有此理！

    眼看着周围又被吸引来了一帮人，梁曼更气了：“他的脚刚才动了！我还听到他笑了！好，不承认是吧？那你敢不敢当众把草席揭开给我们看！”她拉拉云凌，“掌门你刚才也听见了吧？我告诉你，我们掌门武功可是很厉害的！你要是敢骗我们，他分分钟就收拾了你俩！”

    对方有些心虚了。小孩上前挡住草席，抽抽搭搭地偷瞄着两人，嘴里小声道：“不行不行！…不能冲撞了恩公啊！…”

    梁曼才不管这些，她气哼哼地撸起袖子打算直接去揭草席，掌门却转身走了。

    “掌门你去哪？咱们的钱还在他那！”

    云凌道：“不必了。”

    他侧过身，轻轻瞥了眼跪在地上看着他俩心虚地有些恼羞的小孩，淡淡道。

    “骗子也好，孝子也罢。都是一样的。”

    两人继续赶路。

    掌门将钱袋子随手抛给梁曼。他在前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尽管去用，不必担心。”

    梁曼乖乖点头，心里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真不愧是掌门啊…

    她在路上琢磨了会，想明白了掌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掌门说，骗子和孝子都是一样的，应该是指他们都是需要帮助的人，都需要他们出手相助。

    她当时是气上头了。等冷静下来了再想想，若是家里有人好生教养，谁家的小孩会这么小就出来行骗呢？春寒料峭的，小小年纪一个穿着草鞋一身薄衣，一个披着草席光着脚，然后还又是哭又是跪的。若是他们不来给钱，不知道这小孩还要再跪上多久。

    当然，她觉得最好的救助方法还是给两个小孩一个安生平稳的住处再好好找人管教，但这个确实是很难实现。只是希望今天发生的事，能够给两个小孩一个教训。

    金银治百病。既然两个小孩这么聪明，希望他们拿到钱后不要再行骗了。

    梁曼把钱袋塞进怀里。

    其实，她一直都很想问太初峰的钱都是从哪赚来的。毕竟她从没有看到过太初峰弟子为了金银奔波过，而大家也一直生活得非常朴素。

    但她转念一想，毕竟是掌门嘛，上次是因为临时起意下山溜达一趟才没拿银两。正式出远门他怎么会真的不带一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呢？掌门肯定有保底的东西的。

    好歹也是个传承了几百年的门派，多少是有点家底的。既然掌门出手这样阔绰，他也开口说不必担心了，那自己确实也无需多虑。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因此接下来的路上，只要云凌一个眼神梁曼便主动掏出银子奉上，对方要么是被两个白眼狼儿子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瘸腿老人，要么是蓬头垢面三天没吃过一粒米的癞子头乞丐…

    还没等走出这个梧桐镇，钱袋子便慢慢施空了。

    天黑了，两人找到一处客栈。梁曼照常往钱袋子里掏，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等梁曼再三确认里面确实没钱了后，便跟掌门如实报告：“掌门，没了。”

    云凌点点头，背着手十分淡定。

    一阵冷风吹过，周围来往的行人都对两人投去了奇怪的目光。

    两人在客栈门口站了会儿。梁曼发现掌门没什么动作，便又提醒一遍：“掌门，袋子里没钱了。”

    掌门无比的气定神闲：“好。”

    梁曼又等了等，发现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她有点纳闷：“掌门，难道您身上没再留钱吗…？”不是让我不用担心金银，尽管去用吗？

    对方依旧是波澜不惊水波不兴从容不迫身闲气静。

    “对。”

    …？？？

    没有钱？你没有钱？？

    你身上没留钱还让我把钱全给施舍出去了？

    …不是，你让我送钱的时候倒是很豪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脑中飞过了一长串的脏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最后梁曼还是靠着当了一个月狗腿子的职业素养才硬生生把嘴里的千言万语憋回去了。她当然也不是不愿吃苦，但是还有那么远的路呢！没有钱也没有干粮，这可怎么办啊…！

    掌门你怎么能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咱自己啊？…

    梁曼委屈死了。她小声哼哼着抱怨：“…那我们今晚怎么办啊…？不会又要睡树林子吧…”

    掌门思考片刻。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个金灿灿的牌子递给梁曼。

    “当了吧。”

    妈呀，是黄金！

    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块金子，梁曼快被晃瞎眼了。她双眼发光，满脑子都是被金钱冲昏头脑的喜悦：“掌门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我的天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大块金子！…这得，这得值多少钱啊…”

    梁曼一边幸福地嘿嘿笑着一边虔诚地双手接过。她拿着金牌细细品鉴，如获至宝。

    金牌足有巴掌大，沉甸甸的十分厚实。表面上有些磨损的痕迹，似乎有点年头了。

    牌子一面雕刻着一些神秘线条，像是祥云又像是水纹，应该是装饰。转过金牌一看，却见反面刻着什么规整的东西。隐约像是很久远的一种类小篆的字体，有些不太好辨认。

    梁曼仔细看了许久，终于认出是“明心见性”四个大字。

    怎么有些耳熟…好像，太初峰心法的最后一句就是这四个字…

    难道…

    抓着金牌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梁曼颤抖地转头看向云凌：“这，这是…？”

    云凌看起来依旧十分从容：“掌门令。”停了停，他又补充，“祖师传下来的。没什么用。”

    ……

    梁曼深深吸一口气。

    她冷漠地将牌子推回去：“我突然觉得睡林子也挺好。这块没用的金子掌门还是请放！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