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未眠

    002

    出院后你住进了他的家。

    年轻有为的医生先生平素挺节俭的。在东京最繁华的地段，单身男人租下的一室一厅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和繁杂的装饰，有的只是必备的生活用品。

    一开始你还是没能完全打消疑虑。虽然他给你看过了你们从前的合影，但到底是记忆缺失，那些照片丝毫不能唤起你的印象，即使种种证据摆在你面前，你心底也总觉得不很踏实。

    知直到他将你带回了家，从衣柜的最底层抽出了足足二十几套衣服，你试穿后发现每一件都无比服帖熟悉，才终于放下心来，真正相信了你们曾经是最亲密的那种关系。

    “呃、晚上……”夜幕终于降临，你红着脸站在他面前，犹豫着想要开口问。

    “自然是你睡卧室。”他十分自然地打开了淋浴，将花洒调至合适的水温，“我这个人不挑，在哪里都一样睡，沙发对我来说足够了。”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如此淡然，你心尖突兀一痛：“你……很少回家睡吗？”明明的确有那种人才对，随便什么公园长椅就能睡得人事不知，但你莫名地觉得，安室透绝不是这种类型，或许他习惯了在任何地方入睡，有别的原因。

    他果然一怔，眨了眨眼睛。

    “啊。”他慢慢地开口了，声音很轻：“是因为工作。我的工作很辛苦，你知道的……有时累极了就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补眠……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嗯，就是、医生的工作吗？”

    “是啊。”他扑哧一声笑了，摸了摸你的头，“我这样的人，不做医生还能做什么呢？”

    “……那可多啦。”他的手柔柔的，摸你头的动作很是温软，你几乎忍不住像小猫咪一样轻摆头部去蹭他的手，“安室先生这么优秀又这么聪明，就算不做医生，也能在任何职业出类拔萃的。”

    他的手停住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感受到气氛的凝滞，你抿了抿唇，小声问。

    “……没有。”降临的夜幕在他的虹膜画上一笔深沉的紫色，他看着你的目光在明亮的灯光下也显得晦暗不明：“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有点感到压力。”

    “是安室先生太谦虚啦。”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可恶，平白害人吓一跳。你放松下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

    睡不着。

    在医院昏迷了两年多，醒来之后又在康复中心住了几个月，就算是再不认床的人骤然换环境也会不习惯，更何况一墙之隔，安室透就睡在外面的客厅。

    明明一应床品全是新换过的，心理作用下你却总觉得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专业性无可置疑的医生先生并不爱用香氛，干净的被褥满满的都是晴朗的味道，让你想到太阳——金色的、灿烂的太阳。

    ……这样下去可不行。你深深呼吸平复身体深处涌上的悸动，悄悄下了床，打算去厨房弄点冰水喝。

    却在开门之后顿住了。

    安室透没有睡。

    所有的灯都关着，唯有月光穿过落地窗倾洒在室内。他就静静地坐在那沙发之中、月光之下，金色的头发被染成苍白的银，右手轻托着一个细长的玻璃杯。

    那是酒。扑面而来的气息告诉你这一点。你本就觉得骨缝之中有细密的火在滋啦滋啦地烧着，被浓郁的酒气一蒸，差点当场就被熏醉了。

    咔嗒。是他将酒杯放到桌面上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表现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怎么？”他问，“不舒服吗？”

    要矜持。你强装镇定地想。虽然很想和他一起坐一会儿聊聊天，很想问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睡觉，但是，要矜持。

    “没什么，”你于是狠了狠心开口，“我……”

    “啊。”他了然地点点头，“既然没有不舒服，那要来一起喝一杯吗？”

    ……

    好吧。

    －

    静得连吞咽酒液的声音都能听到。

    你不敢直接瞧他，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他。他比你高出不少，这个角度你一转眼便刚好能看到他的喉咙，他抬起脸轻轻将玻璃杯中的酒液倒入唇间，锋锐的喉结上下一滚，你的心也随着一颤。

    ……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

    你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反复告诉自己冷静。

    明明是出来喝冰水的，结果却没能控制住自己，越发过火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咕嘟咕嘟。你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股脑倒入了嘴里，努力一咽：“我有点困了，安室先生也——！！！”

    话还没能说完手腕就被握住。几乎没有收敛的力道，一握上就如同铁钳，温度更是烫得吓人，一瞬间你几乎心脏都停跳了——

    “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极致的压抑，几乎带着点哭腔，绝对、绝对是你听错了——

    “别走……别走。别再离开我。求你。不要……”

    被酒气熏透了的嗓音，和那双在夜幕中被清水浸过的紫水晶。

    ——他喝醉了吗？

    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严谨的医生先生一向温良恭谦又游刃有余，谁也没见过他有过哪怕一丝凌乱，更遑论眼下这副脆弱的样子，狼狈得仿佛被主人抛弃的家犬。

    “我、我……”你有些呆住了，磕磕绊绊地不知作何回应，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用力掐着你的手腕，连疼痛也忘记。

    或许他也并不需要你回应。

    guntang的指尖轻轻抚上了你的脸颊，然后是耳后、颈侧。像捧着一块冰晶雕刻的艺术品，极尽缠绵地抚摸又不敢稍稍放肆，生怕离得近一点就把你烫化了。

    他低下头，炽热的呼吸逐渐近得能与你交换，锋利的嘴唇只距离你两三指宽。

    “我很想你。很想。”他轻轻地说着，声音竟似在微颤。“可以……吻你吗。”

    脑中像是被塞满了棉絮一样的嘈杂回忆，又像是一片空白。你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

    在第三次眨眼过后，你没有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