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加冕
Chapter3 加冕
普兰.塔奇诺,这个名字…… 哪怕她是初到兰开斯特大陆不久的异乡人,也在耳濡目染中听说过些许关于光神的传说。 和她的家乡不一样。这里的人信奉神明和宗教,并且会选出神明在人间的化身,将其膜拜供奉。 在地牢被关押期间,她曾一直听到身边同行的女孩日夜祈祷,不断默念圣典的章句,祈求神的保护和庇佑。 他们所说的神,是创造了这个世界和万物生灵的最至高无上的神圣存在,圣典中便记载了他的故事———— 创世神以六天的世界创造昼夜、天地、万物和人类,第七天安息。此后,神创造伊甸园供人类的始祖亚当生活栖息,又创造天使帮助自己管理世界、守护人类。 后来神又创造夏娃作为亚当的配偶,让他们在乐园快乐无忧地生活,亚当和夏娃拥有与天使一样永恒的生命,他们神智未开,在伊甸园中嬉戏玩耍,赤身裸体也不觉得羞涩。 但堕落的天使、地狱之主路西法嫉妒人类受到神的宠爱,想要报复神,于是化身为蛇骗过护园的天使,进入了伊甸园。 他诱惑夏娃吃下知识树上的禁果,而她接下来诱惑了丈夫亚当。获得神智和知识的二人被逐出永恒的乐园伊甸园,剥夺了幸福和永生的权利。 快乐的日子结束了:男人必须辛苦工作,而女人则要生儿育女。自此,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来到人间建造家园,人类才在大地上开始生殖繁衍,文明才开始轮转。 但随着岁月流逝,人类渐渐遗忘了神的教诲,沉迷于战争、杀戮、酒色和享乐,大地之间布满哀嚎与泪水,昔年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罪孽再次报应至他们的后代身上。 于是神派自己的化身圣子降临世间,传播神音,拯救世人。后来圣子被叛徒所害,为人类而死,但他并不怨恨人类,反而自愿为人的罪孽赎罪。 圣子自我献祭般的死亡使得人类意识到神的恩典和仁慈,于是自发地建立教会,并于圣徒中选择天生就具有神圣力量的人类称为光神与夜神,以此对应神创世首日创造的昼与夜。 双神居于圣城中的神殿,是神在人类的牧者,他们掌管教会,赐福人类,守护正义,净化恶魔,抵御邪恶,替神掌管着人间的牧场。 而普兰.塔奇诺,正是这一代光神的名字。人们崇拜他,敬仰他,将他的名字编进书籍里,唱进歌谣里,写进故事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天神一样完美而全知全能的男人。或者说,圣子已死,他就是神明在人间的本来面目。 “那我是谁?”她想起不久前他对她说的“我们是同类”的话,“刚才的人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男人伸出手抱起她。少女的身量娇小,骨架纤细,在他的手中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她发出惊呼,因为她在被子下的身体是赤裸的。 他却只是抱着她,温热的手指毫无情欲气息,只有金属质感的戒指在她光洁而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点勒痕。 他推开了通往露台的门。 夜晚的风有些凉意,送来清淡的花香。像是蔷薇的香气。 男人有力的手臂横在她的腰腹间。苏惜半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笼着胸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从高处的露台看出去,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白色大理石修建而成的华美宫殿,纯白的不染尘埃的色泽即使在黑夜里也透着圣洁的气息。 宫殿前方是巨大的喷泉广场,更远处是一座雄伟的白色教堂,尖顶上装饰的黄金圣十字架高高地指向天空。 高大的城墙将这一片华美的建筑包围起来。 这里是城中之城。 圣都,莫里冈。 地处翡冷翠的心脏,每一寸土地都独属于这个国度唯一的神明,普兰.塔奇诺。 “我们在翡冷翠的最高处。”光神的声音无悲无喜,像是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穿过微凉的夜色,停在她的耳畔,“明天之后,这座城市将跪倒在你的脚下。” “届时我将为你加冕。” 圣都,莫里冈。 这是天气晴好的一天,阳光明丽,可以清晰地闻见风中的玫瑰花香。 正对着城门的开阔空地里,扎下了一座大帐篷。帐篷里是一群盛装的贵族。 一夜之间,翡冷翠的大小贵族们尽数收到了来自圣都莫里冈的邀请。邀请他们参与夜神的加冕礼。 自本代光神加冕之后的第二十一年,莫里冈终于迎来了第二位入主的神明。掌管夜晚、自然、艺术、爱情和婚姻的夜之神明。 帐篷里乱糟糟的,贵族们整理着衣领和袖口,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而他们的仆役们则忙前忙后地为他们整理礼服的下摆和靴子。 艾德蒙穿一身纯黑色绣着金线的礼服,站在帐篷的一角。 这身衣服已经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服了,可在这个满眼皆是黄金钮扣、蕾丝袖口、丝绸领巾和宝石勋章的帐篷里,他穿得还没有一个仆役像样。 他深灰的发色也和贵族们浅淡的金发银发格格不入。 过往的人们用畏惧而好奇的目光窥伺他,指指点点。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和议论———— 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卑贱东方女人的儿子。不被皇室承认的可怜虫。自愿加入异端仲裁所的疯子。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夜神的真面目。 白衣的修女们拉开帐篷的门帘,温暖的阳光顿时像潮水般涌入了帐篷。 穿着朱红色法袍、戴着红宝石权戒的枢机主教站在门口处,双手捧着一本精装的圣典,胸前挂着十字形吊坠。 他是引路的圣者,地位尊崇,环视众人之后转身向着城门缓步走去。 吵吵嚷嚷的贵族们安静了下来,露出庄重的神情,自然而然地排成队伍,跟在了主教的身后。 他们刚才还是俗世君王的臣子,现在都变成了朝圣的信徒。 道路漫长而安静,艾德蒙跟在贵族的队伍后,亦步亦趋。 圣都内,广场中的喷泉缓缓升起,晶莹的水珠飞溅。 水池前,一身银白色军服的年轻人匆匆走过,他有着白银般的发色,瞳孔清浅湛蓝如海水。 原来所谓的“加冕”是如此地繁杂。 天还没亮,苏惜就被侍女们从床上唤醒,然后在攀爬着藤蔓的花窗前被簇拥着换上一整套手工缝制的绣着白色蔷薇、缀满了珍珠和钻石的华丽礼裙。 黑色长发被象牙梳子梳理得服服帖帖,抹上蔷薇香味的发油,然后用嵌着细碎钻石的发环固定,耳边插上一朵刚从花园里采摘下来的还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最后蒙上纯白色的头纱。 做完这一切,她被带到了露台上等候。 侍女们无声地退了开去,她们都经过严格挑选和训练,并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想象着也许光神普兰会在门后等着她的到来。 又或者,这一切其实只是某个恶劣贵族同她开的玩笑,他买下她这个漂亮的异族奴隶,苦心布下庞大的骗局,只是想要找些新鲜的有趣的乐子。 说到底,她还是不敢相信昨天听到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前来迎接她的却不是普兰,而是一个银发的年轻男人。 他的五官非常美丽,但丝毫无损他的英俊。长发在阳光下好似流动的白银,瞳孔的颜色是淡蓝的,身姿端方而优雅。 但是和普兰毫无情感和波澜的眼睛不同,他的目光很清澈也很柔和,像是被金色阳光照射的海水。 “你是?”她想起了他。是那个在废墟中抱她出来的人。 他穿着和昨晚一样的银白色的军服,显得身材高挑颀长,只是没有佩剑。 作为执掌最高光明魔法、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光神的麾下有圣殿骑士团守卫。 与之相对应的,夜神也曾拥有十字禁卫军团。然而前代夜神以避世修炼魔法为由,主动将十字禁卫军团作为礼物赠予兰开斯特皇室。 虽然不再为夜神所拥有,作为曾守护夜神的骑士团首领,十字禁卫军团最高长官依旧保持着在重大场合陪同夜神的传统。 “恭迎您的到来。我的……神。”年轻的军人向她下跪行礼。 也许是距离前代夜神逝去而神位空置的时间太过久远,很多人遗忘了,十字禁卫军团,本就是前任夜神赐给兰开斯特皇室的礼物。 军服上绣着的白色玫瑰花,是夜神的象征。 威斯敏特大教堂内。 初升的金色阳光穿过教堂高高的花色玻璃窗,落在神圣肃穆的教堂内。 漫天飘散的玫瑰花瓣中,管风琴音和着圣歌高亢,盛装的黑发少女被高大的十字禁卫军团长引领着,一路走过地上铺着的金红色长毯。 震惊和惊艳两种神情交替着在围观的贵族们的脸上上演。 一个低贱的、卑微的,拥有着肮脏的发色和瞳色的东方人,竟然即将成为这个国度、这片土地上最高贵的神明之一。 一叠一叠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中,藏身于人群中的灰发年轻人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 这个卑贱的肮脏的东方奴隶,竟然还活着。昨夜,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了教堂的火海里。 苏惜一步一步地走向教堂中央光神所在的神座,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光神朗诵完祈祷文,撩开她的头纱,将圣水洒在她的额上,低声吟诵祝词———— “以神之名义,加冕您成为夜晚的君主。” “请赐予这片大陆以爱、美好、丰饶和希望。” 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荣耀的银白色冠冕在他修长的指尖闪耀,造型与他发上的金色王冠一模一样。 他的个子很高,因此苏惜不需要低头。被授予冠冕的霎那,她微微抬起眼睛,观察着面前的男人。 他是那样的英俊,也是那样的淡漠和面无表情,沐浴在阳光中的肌肤苍白坚实如大理石,注视她的方式毫无感情和私欲,就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俯视众生。 几乎让她生出些微的错乱感。 这是真实发生的吗? 一夜之间,从垂死的卑贱奴隶到被加冕的高贵神明。 她还记得昨夜,她衣不蔽体地被绑在教堂的十字架上,像是货物一样被拍卖和羞辱。 那个灰发灰眸的男人将她扯落在地,一把推进了火海里。 他想杀了她,并且也这样做了。 她也以为坠入火中的自己一定会死。 但她没有。 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神。就如普兰昨夜所说的那样,此刻,整个翡冷翠都跪倒在她的脚下。 她本来以为这是普兰同她说的玩笑话。 光神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牵起她的手指,将那枚与他的白金权戒相对应的,象征着权力的秘银权戒戴在她的指间。 仪式完成后,少女转过身,和光神并肩而立,那顶整个帝国最华贵的冠冕正在她的发间熠熠生辉。 纯黑的发色和银白的冠冕相映,折射出触目惊心而又荒诞的美丽。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惊叹和敬畏的心情———— 金发蓝眸的光神与黑发黑眸的夜神站在一起,就如同日与月、昼与夜一样交相辉映,并驾齐驱。 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如此地相配。 有虔诚的教徒默诵起圣典中关于神创世之初的记文字————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与暗分开。 神称光为昼,暗为夜。于是有了夜晚,有了白昼。 这是神创世的第一日。 教堂的角落里,银发的军人悄悄垂下了眼睛。 就在一刻钟以前。 即将成为夜神的少女撩开了头纱,俯身对着跪在地上的他微笑,“我记得您。” “还有您眼睛的颜色。” 她的瞳孔如同夜色一样温柔而深邃。说话间,那朵纯白的玫瑰在她的黑发间熠熠生辉。 也许是露台上的阳光过于炽热,让人目眩神迷。仿佛无法承载光线的重量,他飞快地垂下了眼睛。 又是白色的玫瑰。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