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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萍始生(上)——谷雨分为三候:“第一候,萍始生;第二候,鸣鸠拂其羽;第三候,戴胜降于桑。”1.老话说,清明难得晴,谷雨难得雨。连奚初来西厢未几日,便是谷雨时节,适逢天降牛毛细雨,预示着这会是个五谷丰登的好年景,是以镇子上祭祀文祖仓颉的庙会比之往年都要喜庆热闹些。“天雨粟,鬼夜啼”,请来的傩戏班子做足了场面,只见得那角儿戴脸壳子踩着密集的鼓点且歌且舞,场下一片叫好。这场戏一直唱到了日暮,鲜有人发觉,这已是今年春天最后一个节气了呢。当市集的喧闹声穿过层层林障飘入西厢时,已不如这院落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的真切。这儿的人不事农耕,他们的职责和生活就是照料主子的起居,是以这金贵的春雨在他们看来,倒是件麻烦事了。这西厢是乔家一处别院,位于西郊半山上,前身是间荒了的和尚庙,易主后整间院子尚未修缮妥当。管事椋叔当初一眼相中了连奚这跟着做木匠的爹学承的一门好手艺,以及在一众毛头小子里个头蹿的最高,西厢地偏人稀,想来还能看家护院用。2.“哐当!”瓷碗坠地,落了一地白花花的碎渣和着黑漆漆的药汤,划破了西厢惯有的沉寂。虽听人说起过这砸汤掷药的事儿隔三差五便要演上一出,连奚手提木匣子站在西厢这扇精致的镂花窗下,正犹豫要不要隔着打声招呼的当口,冷不防的还是被吓了一吓。乔家小少爷平日里总是闭门不出,也不喜人近身伺候。此刻,窗内传出一声冷嘲,“怎么,你也觉得小爷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很可笑是么?”一个“也”字,把一屋子的人都拖下了水。屋内,刘婆子领着个丫头照例服侍着,听主子凭白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知莫不是哪里一个不小心又惹的这位少爷不高兴了,连忙扫地的扫地,赔不是的赔不是,额上手心已是冷汗涔涔。“少爷呀,犯不着跟小丫头置气。你看不惯她笑,我叫她不笑便是,你顺顺气,顺顺气。”刘婆子赶忙劝慰,顺带与自己撇清关系。“肇事”的小丫头被唬得不行,“少、少爷,我错了,我、我不是有意要笑的,我是看你今儿气色好些,高、高兴呢……呜呜呜……”“啧,哭的真不走心呢,无趣,甚是无趣。”那人托着腮,凉嗖嗖的评价道,慵懒的声线透着一股子凉薄,“你们就这么怕我么,就凭我这幅身子能吃了你,还是你?”此话一出,屋里随即没了声响。“哟,不吭声了?刚刚不是叫嚷的挺欢的么?”“别说小爷我没教你们,下次端药来的时候,加些东西。早些把我药死了,就好卸了这烂差事,你们说呢?”“哎呀少爷,呸呸呸这话可不吉利,您千万别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呀,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他怪罪下来我们……”刘婆子下意识捂上嘴,若不是半边脸还肿着,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刮子。流年不利啊,小丫头不懂事管不住表情便罢,怎么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脱口提老爷,这可是犯了大忌。果不其然,少年默了一瞬,旋即绽开一丝无温笑意,似是玩性更大了。刘婆子只觉得举步维艰,认栽的缩起脖子,少爷的脾气她怎会不知,看来她今日定是出门犯太岁了。今早,先是管事,这会又……3.今早的事,连奚也是知道的。连日几场雨,山上泥湿路滑请不来木匠,连奚一早就被遣来下人房里修补房梁。几个老婆子见来人不过是个十五六模样的少年,便也不避讳,闲散的窝在热炕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又将老东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捯饬了出来。好似把一件总也舍不得扔的破旧衣裳再三缝补,还能将就上几个年头。东家乔氏,世代经商,在镇子上颇有些声望。乔家的祖上许是积攒了些阴德庇佑了子孙。早年间世道纷乱,倒成为了一众手段活络之人的沃土,乔家太老爷也从中分得了一杯羹。乔家那时算是外来户,祖籍不明,镇上的人只晓得这家主人与靠天吃饭的平头百姓不同,乔家可是有那陶朱之富。时光荏苒,如今当家的乔老爷也已过了不惑之年。这乔家老爷常年在外走动,看遍林林总总,是否又是块经商的料子未可知,骨子里的随性风流倒是出了名的。几段缠绵缱倦,几处楼榭宅院,想来也算是得着了先祖狡兔三窟的性子。只是乔老爷置办了西厢后,倒也不常来,次数掰着手指头便可数过来。乔淮虽说是乔家的独苗,但却不是府里的夫人姨娘生的,下人们私底下都说他是老爷在烟花地留下的风流债。“乔老爷身家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大夫人去的早,没留下个正经儿子,日后这独苗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金山银山还不得让那些个小老婆们分刮的干净。”一个婆子不屑道。“嗐,你们说的那些都不算什么新鲜事,我这耳朵都生出茧子了。还是听老身说道说道吧。”资历最老的刘婆子摆了摆手,终于按耐不住了。刘婆子在裴府少说也有近四十个年头了,是少有的从主宅伺候过来的老人,“你们想,少爷已到了束发之年,搁十五年前大夫人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几房夫人更是后话,想也知道是从那烟花地拾回来的不明不白的种。可是,倘若只是这般,为什么老爷还要把独苗儿送到这荒芜凋敝的旮旯地儿,一年也不见来瞧上个一两次?”王婆子搔了搔头,“这有何稀奇,乔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乔老爷名声在外,定是要面子的。少爷这身份怕是见不得光吧。”李婆子附和道,“可不是么,少爷单字一个淮,若不是老爷心中膈应,怎会囫囵给起了这么个名。”淮,免不了叫人联想起那秦淮之上的烟尘呢。众婆子连连点头,看来老爷是打心里不待见少爷生母的身份,却又奈何不了半辈子无后的事实,这才姑且领了回来将养着。此话正中刘婆子的下怀,“唉,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老爷原先来的也是勤的,若不是亲眼见过那晚的光景,连我都……”“啪”,一声脆响来的突兀。连奚注意到屋内的动静侧目看去,入眼只见刘婆子正捂着脸,指缝间赫然透出几道红印子,屋里霎时鸦雀无声,众婆子们识趣的清掉了炕上的瓜子皮,纷纷下地麻利的穿了鞋,出门各自找活儿去了。这打人的就是乔家的管事,里外上下都唤其椋叔。椋叔是一个估摸着有四五十的中年男子,两鬓斑白,一双细长而浑浊的眼一眨不眨,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他收了手,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