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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多都皱着眉叫我怪人,或者是“喂”。连老师上课点名,大多数时候也会自动跳过我。没人记住我和他们一样,是个有名有姓的人。有一天,美术课上学画素描。老师教我们光和影的变幻手法。当2b铅笔,重重地涂在那张雪白的纸上时,我突然领悟到,多像啊,我和那一大片的黑影,多像啊。黑影漆黑一片,从未有人注意到它。我也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任何存在感。我长相路人,可以和很多人撞脸,也可以和所有人都不像,见过我一两面的人,从来都不记得见过我。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有时候,我自己照镜子。也会想,这是谁?这是我吗?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我没有父亲,母亲说我父亲死了。我不相信,我觉得这是她骗我的。我父亲不是死了。我父亲抛弃了她。我母亲是个妓.女,她初中文凭,大字不识两个,以前是个不良少女,后来经乡下一个远房亲戚介绍,走了这条出卖身体的不归路。我六七岁的时候,年纪尚小,她还不怎么放心我,上班也不可能带着我,就把我扔给邻居照看。邻居是个很平凡的年长女性,她经常穿着保守的黑色套裙,素着一张脸,松松地挽着发,眼角依稀有些皱纹。她和我的母亲很不一样。我的母亲,是个很标志的美人,她的衣柜里挂着款式多样、颜色亮丽的吊带连衣裙,梳妆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她瓜子脸,尖下巴,一对桃花眼顾盼神飞,眼角还有一点迷人的泪痣。后来我听说这泪痣虽然好看,但也寓意着一个人不幸福的一生。注定今生多泪,坎坷无依。不过我母亲实在是太粗心了。邻居自己也有个小女儿,小女儿才刚出生,三个月大而已。她顾自己孩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得上我?小时候我走路容易磕磕绊绊,摔跤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不小心把头磕到门。大多时候,我都是忍着的,因为我深知没人心疼我,没人在乎我,哭只能惹人厌烦。可是有一天,实在疼得不得了,我没忍住。任性地哭了。如我所料,根本没有人理我。那个好心的邻居,正忙着拿奶瓶给自己家的孩子喂奶,她极为普通的脸上,挂着独属于母亲的慈爱微笑,一摇一晃地哄她的女儿喝奶,完全顾不上理我幼稚的哭闹。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压根没长开,小脸皱巴巴的,像是花果山猴子王的红屁股,哭起来,笑起来,都不好看。多么丑的小孩啊。可我觉得自己比她丑。这副嫉妒的嘴脸,真丑。我真恶心。等我再稍微大一点了,十一二岁,母亲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了,就更加变本加厉地不回家。前几年,她虽然也忙,每天早出晚归,但还算知道要回家看看我。这几年,她却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并且回家也没住几天,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倒是她给我的那张银.行.卡,每个月都会来一笔零花钱。我一度怀疑她是有了固定的客户,沉迷于声色场所,忘了我这个儿子。可现实却是那么地曲折和残酷。母亲她……得了病,很严重的乳腺癌。而且是晚期。也许一开始没到晚期的,不过我知道她得病的时候,她已经是晚期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那几年,她其实都在医院来来回回,消耗着多年来赚的血汗钱,做手术、做化疗,向老天争取最后那点期限。因为积极尝试化疗。母亲那头令所有女人都艳羡不已的青丝,没有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如花的面容老去,只剩无尽的疲惫和憔悴。这时我才发现,母亲是真的老了。那张卸去浓妆的脸上,布满细碎的皱纹。只有那粒褐色的泪痣,还和当年一样。一样的迷人。她握着我的手,声音细弱,流着泪说:“阿巍,你不要像我,抛弃自尊心,苦苦痴缠着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被感动的只有你自己。没有用的。”我知道她说的是我的父亲。父亲是她的初恋情人。父亲不爱她了,主动提出了分手。而母亲还爱着这个男人,为了他,执意生下我这个没人要的小孩。母亲死前说:“阿巍,希望你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对不起,母亲,我没能做到。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他。3.中午,天空依然蓝,烈日却渐渐地步入暮年。已经入秋,公司附近的桂树簌簌地开着花,十里飘香。张子平像往常一样,去隔壁的饭堂买饭,排在他前面的是老朋友吴远。吴远手里拿着饭盒,感慨道:“昨天我陪老母亲去医院看病,你猜我瞧着谁了?”“还能有谁?不就是顾清溪。”张子平压根不理吴远蹩脚的卖关子,说道,“他本来就是学医的,来我们这里,就是体验人生,做不了数的。”吴远戏谑道:“你还记得他为了那谁,排了很久的队伍,买到的鱼香rou丝吗?他太子爷下凡尘,也得排队买饭,没谁比谁更高贵。”张子平皱了皱眉,沉吟:“那谁?”吴远道:“就那谁啊,我们这的开心果。”张子平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了。吴远嗤笑他一声,刚想说出那开心果的名字,蓦地喉头一哽。那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吴远认怂地摸了摸鼻子,心道,真是奇了怪了。4.医院外科门诊部的过道里,人来人往,他心不在焉地接着电话。而电话那头的人,让他感到压抑。顾清溪抬起手指,轻轻一扯,松开了白大褂里头的衬衫纽扣:“嗯,好的,今晚回家吃饭。”此时,有一穿着黑衣制服的少年匆匆而来,和他擦肩而过。顾清溪沉默。电话那头发怒,道:“你有在听你老子说话吗?”顾清溪突然闭上了眼睛,扶着医院走廊的墙壁,吃力地蹲下了身体。“父亲……我好难受。”电话那头的顾臻呼吸一滞,这是他那倔强的儿子,第一次用这么脆弱的声音,和他说话。顾臻有些紧张,道:“怎么了?你哪里难受?”顾清溪沉重地吸着气,像一条溺死的鱼。“我不知道……”明明该知道的,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这么疼痛。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