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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陷入沉睡的你

    看到他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我着急地赶往离这里最远的一家肿瘤医院,坐在出租车上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如果叫我知道甄千秋在骗我玩儿,他就死定了。

    我靠在车窗边,紧张地咬着手指骨节。夜风吹得我头疼,并且呼吸间不自觉地吸入外面的风,几次以后胸肺下的肋骨都有些抽动。

    章杳知听到消息后,是他陪我打车来的,我当下已经有点慌乱得左右不分了。

    他伸手过来,坚定地拿开被我咬出牙印的手指,不容我反抗,将我的双手捆在他手下,只安慰我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听到他心虚的语气,我反而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安,扭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开始大哭。

    章杳知企图扒开我挡住脸庞的头发,并将我拉出那个角落靠着他,但我还是困住自己在那个最私密、最安全的角落。

    来到医院以后,我们跑到一间闪着红灯、禁止入内的诊疗室外。医生只问谁是甄千秋的家属,然后塞给我一个文件夹。他在交代什么,我完全没有听到,医生估计见惯了便直接吩咐我签字。

    临进去前,他还见我太过紧张,签字的手都有点抖,他还笑着和我说不担心啊娃子。

    来的路上哭了太多,现下等在检查室外,我反而显得异常的安静。我怕章杳知等得无聊,被这种压抑的氛围影响,抬头去看他,对视的那一秒我勉强地对他笑了笑。

    “要不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也累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章杳知一脸无奈地坐下了,就坐在我旁边,用手捋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些,说:“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让你一个小姑娘自个儿待在这儿。”

    章杳知扭头和我对视一眼,接着问道:“里面……是谁啊?”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哥,堂哥。”

    章杳知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哦……”

    他往四周空旷的走廊瞧了瞧,问说:“你们家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签字盯着。”

    “我家在这边就我们两个人。”

    我最简洁地介绍了我家的状况。他大概意识到我没有再交流下去的心情,便也没有再开口了。

    等到天全亮了,章杳知陪着我把仍昏睡中的甄千秋放到床上后,才在我的三令五申之下回家。

    我一直都在那里等他醒,等他说些什么。没想到最后没先等到他醒来,他爸妈、我爸妈倒是神奇地出现在了病房。

    我并未来得及和他们通话,那显然只有是甄千秋这个混蛋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和家里通过电话。不然除了殷辛华之外的那三个在外“打拼”的人,才不会这么快赶来“哭丧”。

    好啊,甄千秋你个王八蛋,就瞒我一个人。

    *

    “要帮你找点换洗衣物带过去吗?”

    章杳知应该是刚睡醒,通过电话传过来的声音有点哑。

    我一边仔细听他说的是什么,一边用手指扣在冰冷的栏杆上,“不用了……我爸妈、他爸妈都来了,也用不着我cao心。”

    说着不必前后奔走,我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反而有点失落。

    “那就好。那你啥时候回来啊……”

    后面的病房门被打开了,我妈从里面走出来,前后左右地察看我的位置。

    我立即打断电话那头的话,只草草交代一句“我妈来了,晚点再说”便果断挂掉了。

    殷辛华看到我了,一过来便面带和善,但语气里带着点探究和质问的意思:“和谁在打电话,还偏要避开我。你说你来你哥病房穿的是些啥,昨晚是不是和同学出去玩了。”

    我硬邦邦地抛下一句“没有”,便兀自往病房里走,我很害怕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影响到我的情绪。

    她在后面追我,提高了点音量:“跑什么,诶……别进去了,你先回宿舍换身衣服、睡个觉再来也行,反正大人都在这儿也用不着你……你弟这次没来,还在上课呢。”

    我抬眼观察了下她的神情,虽话说得再日常不过,但语气却稍显慌张。

    良久,我妥协地绕开她拉住我的手,只点头“嗯”了一声,便抬脚走了。

    经过病房时,我特意往里望了一眼,甄千秋已然清醒了,而他爸妈和我爸三个团团围住他,像在商量些什么。

    *

    当天我并未直接回租的房子,而是去了学校宿舍。

    午饭时候一般只有关霭一个人待在宿舍,见我回来,她客气地同我打了招呼,见我不愿多说也没继续问下去。

    等关霭上床休息后,我独自坐在书桌前发呆,究竟是哪不对劲呢?

    甄千秋做个检查前还要把家里人都叫来,还有走时从病房门窗外看到的眼神,透露出精明和探究的意思……

    我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难道甄千秋的病真的如此严重,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而他自己早就知道了?

    忽然,我突觉一阵心悸,使劲捏紧手中的塑料瓶包装,照片、视频……

    我蹭地一下子站起来,速度太快几乎让大脑都来不及反应有点发晕。

    椅子脚拖动的声音惊到了关霭,她从床帘里冒出头来瞧我。

    我来不及和她解释,只说了句对不起便拿起手机冲出了门。

    一路上我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我忐忑不安地坐在车里,过一会儿就催师傅快点。开车的师傅大概是以为我精神状态不正常,还是刚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急着逃跑,他也慌着开得飞快,想赶紧甩掉我这个麻烦。

    下车后,我几乎是第一时间飞奔向甄千秋家,照片、视频、电脑……几乎是一切有可能出现我这张脸的东西,我一定要在他们到之前, 通通删除干净。

    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我,否则,我就完了。

    我进了他家门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浑身发着虚汗,连开门的手都在抖。

    幸好……他们看上去还没有来过。

    我拖着因惊吓过度发软的双腿,一间房一间房地找电子设备和摄像机,然后全摆在客厅,一台一台电脑、一个个文件夹地翻找他的那些创作素材……

    怎么会……怎么会都没有我……

    那他到底存到哪里去了?

    我几乎就要精神崩溃了。忽然,我想到了那个最直观的网页,他的创收冠军“百合”的那个网站。

    我打开他电脑上的搜索引擎翻记录,怎么也没有呢?怎么可能……

    我趴在茶几上泣不成声……

    *

    第二天我在租房里重新收拾好自己后,戴上棒球帽和眼镜去了医院。

    一整天的检查、问诊、会诊,我都跟在几个家长的最后面,冷漠地看着,看着医生是如何宣判一个人的死刑,看着他们能演出来个什么样的父母形象。

    我没有资格上前多插一句嘴,也找不到机会单独和甄千秋说说话。

    他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十分痛苦,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荡然无存,好像那个形象在我的记忆里也非常遥远了。

    为了脱敏,这大半年我都没怎么见过他,连偶尔想起都会骗自己不在意,然后轻轻揭过。

    没想到,再次处于同一空间时,和他仿佛已然相隔千里。

    晚上我爸和我留守在病房,免得他夜里疼醒没人照顾。

    不到十二点,我爸已经在一旁昏昏欲睡。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写好邮件发送给了国外的学校,同样给教授也发了致歉信。

    月余前我刚收到这座学校的offer,今天听了一圈专家的诊断建议,我便想着延迟入学,陪他最后的这几个月。

    我合上电脑,直直地望着甄千秋因痛苦禁闭的双眼。

    直到这一刻,我还在想的是整屋子人只有他一个知道我在外租房并打算出国、已经申请到学校的事,他不要说漏嘴才好。我的脑海里晃过这个念头后,又开始贬斥自己,该有多自私,到了他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想着利用他。

    我的泪水还是没忍住涌了上来,却不敢哭出声。

    *

    殷辛华几次要求陪我去学校宿舍看一看,顺便干脆把被褥、行李都收拾了寄回家,然后过两天我直接随他们回老家才好。

    我全都拒绝了。他们这几天住在酒店,我就每次先打车到学校,再从学校门口走到租房小区。

    许菲愿知道我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家人后,也没再吵着闹着要我回去拍照。

    过了两周,两家父母商量的事大体也差不多了,我爸妈便在电话里嚷嚷着要回去。

    殷辛华坚决要我回家,但因在病房之外的地方抓不到我的人,而仅在电话里各种暗示明示,终归是作无用功——电话这头的我全然没听进去。

    我给了我爸妈一个台阶,我说要留在这里先找工作,他们便暂时偃旗息鼓,大概是觉得我也找不着什么好工作,终究会因为怕苦怕难而躲回安全区。

    他们不知道的是,天大地大,除了那个家不安全、不自由以外,其他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距离他们来这座城市的那天,已过半月,终于我在机场送走了我爸妈和甄千秋的父亲。

    甄升平言之凿凿地要回家拿东西、兼顾生意拿钱再来,要帮儿子请最好的医生。

    但就他那写在脸上的精明样,怕是这一去再回来的时候便是人已经不行了。他这是赶着回去办手续呢,拿到了一笔后半生无忧的养老金,谁能忍着不先见见呢。

    后面的几个月都是我和他mama轮流来陪他,说是陪他,其实只是为着我们自己安心。毕竟他啥都不让我们上手,只许请来的护工碰他,我们多数时间只能坐在他身旁见他忍痛到额头全冒着汗罢了。

    他mama开始还有点奇怪地问我,怎么不去找工作、不去上班,而是尽心尽力地陪着他儿子。

    我怕她看出异样,只心虚地说初来大学时堂哥便对我十分照顾,时常送我些吃的喝的到寝室。

    后来我便特意避开她,尽量选在下午和她休息的时候来,也只是看一眼。来的凑巧,他清醒的时候我便推着他在医院里走一走。

    到最后几天,他已经完全起不来身了,只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虚弱地劝我说:“快走吧,你耽搁太久了。最后的入场劵……最想要的生活,就在眼前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从被子里慢慢伸出一只手,我急忙走上前,蹲到他的身边听他想说什么。

    他用无名指的指尖勾在我的指缝间,小拇指抚过我的手背,静静地说:“我……希望你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希望你一切都好,不用每天都要求自己开心,但……你天天都要开心,平安……健康就好。”

    我同样静静地侧头靠在他床边,眼泪从同一侧流下来全滴落在了他的被子上。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清醒过来,我真的要失去他了。

    在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失去了我最后的一个亲人,他抛下了我,我再次成为了没人要的小孩。

    *

    M城机场,章杳知来送我最后一程。

    “谢谢你啊,来送我,让我对这里不只是伤心,起码还有个故人。”

    章杳知替我拿出后备箱的行李,安稳地放到地上。我边看着他边半开玩笑地和他说话。

    他有点为难地和我说:“还以为有很多时间呢……没想到出了那事,你也这么快就要走了……”

    我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耸耸肩装作不在意,“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走了。”

    “诶……”章杳知在后面像是还有话和我说。

    原本都打算忍住了,但我还是扭头回去问他:“当初为什么请我吃那顿饭啊?”

    “?”他先是有点惊讶,然后突然脸红着低下了头。

    他小声说:“看你不开心,怕你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含着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肯定,说道:“好人会有好报的……真走了,拜拜……”

    他说出“看你不开心”的那一瞬间,这些天积攒的很多不甘、委屈的情绪突然就释怀了。

    我进到大厅里,还隔着玻璃窗面带笑容地向他挥手,最后看了一眼承载我整个童年、学生时代的故土。

    “再见了……我的过往,我的一切……”

    你知道的,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会去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