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意1

    【前言】

    我登上皇位那天。

    也是江恩娶妻那天。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百官跪伏。

    而我黄袍加身，登上了由江余尸骨铸就的王座。

    有人希望我长长久久的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希望我此生长如意，万里河山再无故人。

    于是我带着他少时的野心，做了掌控这天下的人。

    此后，迎接我的当是孤身一人的万山之巅。

    —————————————————————

    【1】

    “殿下，雪下的越来越大了，江二公子今日怕是不会进宫了，您别等了，回去吧。”红桃撑着伞劝我。

    我望了一眼宫门的方向，白茫茫一片，天晴时暗红的红墙朱门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而城门的方向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轻微咳嗽了两声，而后低头轻轻抚上腰间的玉穗，叹了一口气，有着说不出的遗憾：“回吧。”

    只是，走了几步，我忽的又停下来了身子，回头张望。

    “殿下，昨天江二公子在国子监跟二皇子争执差点动手打起来，被庆国侯禁足了。”红桃撑着伞的手往我的方向又偏移了一点。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寒风顺着宫道刮过来，我缓慢的走着，一步一步踏在雪地，身后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印迹，而后被风雪覆盖。

    我回芳喜殿的时候遇到了二皇子，木宸。

    宸者，王也。

    父皇的偏爱从来都是这么的明显。

    哪怕在大辽岌岌可危的几年里我替他击垮外敌，平定番乱，力挽狂澜，仍然比不上木宸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十一。”他叫住我：“又去宫门口等江家的小子了吗？”

    “二殿下安。”红桃向木宸行了礼，而后收了伞站在我身旁，我理了理衣摆后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打算在下月的宴会上，用他的军功向父皇赐婚他与相府三小姐的婚事吗？”

    我捏着衣袖的手一顿，心底有股痛意，慢慢往身体各处蔓延，面上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多谢告知。”

    “江恩他是不可能娶大辽皇室公主的。”木宸握着手里的暖炉，不怀好意：“你真的心甘情愿让江恩娶了别人吗？”

    木宸点破我的心思，我想要嫁给江恩，一直都想。

    从多年前他接住了在树上掏鸟蛋的我开始，从他会偷偷给我送桂花糕开始，从他在国子监替我收拾那群嘲笑我的人开始，从他救我开始。

    只是，庆国候府，战功赫赫，庆国候的公子当是要在战场肆意飞扬，而不是被困于这四方城内，更不要说这江恩是庆国候府的世子，他年是要继承这庆国候府的。

    做了驸马，当于断了他的前程。

    江恩不会自断前路，就算他想，庆国侯府也不会同意。

    我们都心知肚明，儿女情长跟家族前程相比，我这个有战功的十一公主微不足道。

    我一路沉默的回到芳喜殿，红桃还一直愤愤不平：“殿下，我看二皇子就是不安好心，他刚刚那话明显就是想要您出面去搅黄了这门亲事。”

    你瞧，连我身边最笨的丫头都知道木宸的用意，而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可否认，木宸的话有挑拨的成分在，但如果放在从前确实会让我心动。

    只不过如今可就未必了。

    芳喜殿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人清理的差不多，室内暖炉的炭火驱走了我身上的寒冷，我不喜欢冬天，可是冬日的寒风实在让人清醒。

    踏进芳喜殿，绿橘就上前替我解了身上的披风，接过我手里的小暖炉，塞了一个新的给我：“殿下，怎的出去这么久？这手都冰凉冰凉的。”

    “无碍，就是在外头站了会儿。”

    “殿下这身子要好好的将养着，可别再受风寒了，上月落水之后就，”绿橘很是替我担心，说到上月的时候突然噤声，忙跪了下去：“奴婢失言。”

    大暖炉微微的发出一点猩红的火光，芳喜殿里的下人都在忙活，偶尔会发出一点声响，其余时间都格外的安静。

    “起来吧。”我撇了一眼跪在地上惶恐不已的绿橘。

    “多谢殿下。”绿橘听出我没有动怒，这才起身。

    绝大多数芳喜殿都是安静的，沉默的，每个人都静静的做事，不言不语。

    因为她们怕我。

    不仅芳喜殿的人怕我，我知道其实皇宫的大多数人都怕我。

    怕十一公主。

    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需要的就是他们的畏惧。

    我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她原本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只是因为我的父皇在某个夜晚酒后临幸了她，然后封了她为才人。

    可惜，她死在了我八岁那天的冬天，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讨厌冬天。

    “这两日来梅贵妃跟相府走动的频繁，看样子也是想要让三小姐嫁进宫中。”绿橘垂眉边替我研磨边道。

    “相府如日中天，自然人人都想将他纳入麾下。”我看完信，抬手的片刻间，灯火明灭，纸张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折好信封，有些索然无味：“将这封信送到西边。”

    绿橘接过又给我递了另外个消息：“圣上想让您前往大昭和亲。”

    这两年战事起，大辽兵力不足不说，且朝堂不稳。

    若在此时跟大昭开战，必败无疑。

    和亲，历来都是躲避战事的上佳手段之一。

    大辽成年并且已经到议亲年龄的公主不多，加上我只有三位。

    一个是皇后的嫡出大公主。

    一个是婉妃的六公主。

    再一个就是我了。

    中宫不会想让大公主和亲，婉妃自然同样不会想让六公主和亲。

    虽然我身上有战功，但却没有外族替我撑腰，更没有生母替我谋算，因此这般在他们眼中我就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和亲这件事比我想象中来的要快，不到三日父皇就将我宣到了太和殿。

    “十一殿下，婉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刚走不久。”领我进去的高公公提点了我一句。

    “多谢高公公。”我垂眸道谢。

    高公公没有回话，静默的领我进了太和殿。

    “见过父皇。”隔着案首，我跪在地下，双手举过头顶，弯下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

    “十一对于大昭和亲这事怎么看？”

    “和亲历来都是避免战乱的上佳手段，儿臣认为是极好的。”我没有抬头。

    “如果派你前去和亲呢？”

    我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儿臣不能，并非不愿，请父皇为儿臣与江家大公子赐婚。”

    “十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父皇坐在案首，俯视着我的头颅，我瞧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父皇的打算，但是我知道皇后和婉妃联手要将我送去和亲，所以今日这件事我是定要做成的，绝不前往大昭和亲。

    “儿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请父皇恕罪。”我匍匐跪在地上：“十一自小丧母，承蒙得父皇宠爱，才有今日。只是儿臣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若是如此前往和亲，怕是不仅不能让两国交好，反倒会让大昭误以为我大辽是故意借机羞辱。”

    “你再说一遍。”父皇审视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若是旁人被这般注视该是要顶不住了，只是我是十一，木十一。

    从死人堆里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位置的木十一。

    每一个出生在皇室的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谋权的思想。

    我父皇是，大皇子是，木宸是，更遑论我这种从小就要谋生的不受宠公主。

    我用了三年时间，谋到了如今的位置。

    外人以为我是小白兔，轻轻松松就可以拿捏我，殊不知我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兔子也是暗藏锋芒的。

    “儿臣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我这才抬头，不卑不亢。

    “什么时候的事?”父皇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而是沉吟了几秒才问。

    在父皇注视下，我带了几分谨慎的开口：“上月落水之后。”

    “容朕想想。”过了好一会儿父皇才道：“赵安，将验身嬷嬷带来。”

    闻言，我心下一沉。

    等我重新回到太和殿时，父皇正好从案首起身，走到堂中，殿中安静的可怕。

    “十一，你可给父皇出了一个难题啊。”父皇压了压下巴。

    我一时间也拿不准父皇这话的意思，斟酌再三之后才开口：“父皇若是烦心和亲人选，儿臣倒是有个不错的法子。”

    “说说看。”

    我低头揣摩着腰间的玉穗，缓慢开口：“若是儿臣没记错，相府的三小姐颜箐应该算是与儿臣同出一脉。”

    傍晚时分，从太和殿出去了两道旨意。

    一道旨意去了相府颜家，另外一道旨意去了庆国候府江家。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知道这一把我赢了。

    大辽不会用一个已经失去贞洁的公主和亲，一但被大昭发现，定是要再起战事，而现在的大辽经不起战乱。

    江恩进芳喜殿的时候，我正在庭院里温茶，雪已经停了。

    我坐下廊檐下，瞧见不远处的少年，连日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端起刚泡好的茶递给江恩：“尝尝，这可是上好的松尖雪露。”

    江恩一把打掉我手里的茶杯，厉声质问：“菁菁怎么会成为十二公主？”

    茶杯滚落在地上，茶水浸入雪地，我垂下眸子起身将杯子捡了起来，有些惋惜：“可惜了这一杯好茶。”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菁菁会成为和亲的公主？”江恩抓着我的手，指节泛白。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江恩深锁的眉头夹杂着滔天的怒气，眼下大片乌青，想来是一夜都没睡好。

    “江恩，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是你设计的对不对？”江恩似乎非常迫切的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松尖雪露可是我托人从东洲运过来的，都是你最爱的”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恩打断：“木十一，你回答我。”

    我一把扯掉他的手，直视江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娶谁都可以，除了颜菁。”

    “为什么，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卑鄙，这么不折手段？”江恩不可置信。

    “卑鄙？”我黑凉的眸子里透着些许的恶毒，像是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江恩，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我当时就不应该将你从冷宫背出来，就应该让你死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就应该让你腐烂在那里。”江恩捏住我的下巴，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狠狠的扎在我的心底。

    我偏爱的少年郎，终于也对我恶语相向。

    “是啊，你不该救了我又将我丢弃。江恩，颜菁做过什么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江恩没敢看我，仿佛逃跑似的离开了。

    也许心底有些答案经不起推敲，而我也不敢再细想。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江恩，我知道那些美好过往都会被时光尽数掩埋。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