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没有公子的一章

    七元素中，水火算是最针锋相对的两种元素。水形多变，却也源远流长。火来势汹汹，然则后继无力。

    七神中，火神是磨损最快的。

    快到什么地步呢？两千多岁的福斯福洛斯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神生尽头。神的躯体趋于永生，仅仅是对人类来说。他能觉察到自己的心力憔悴，恐怕时日无多，或许离传位之日也不远了。

    少年模样的君主坐在火焰簇拥中的高位，铂金色的面具也盖不住散发出来的虚弱与疲惫。他睁开眼睛，在他的眼中，万千景象接踵而至，数以万计的情感与记忆袭来，令他身上燃着的火焰一颤。但也仅仅是片刻失神，马上着手他身为君主应该处理的工作。

    不多时，一份崭新的指示便出现在清晨、大祭司昆塔的办公桌上，而昆塔开始一天的第一件事便是阅读君主的指令并实行下去，每天如此。命维比娅接引旅行者一行人的指令也是从这里下达的。

    每个纳塔人都知道，福斯福洛斯并非纳塔的神明，而是君主。忤逆一位君主，远比惹怒神明可怕。

    “君主，我看见旅行者去往烬寂海深处，也许他们的目标是赫拉比娅留下的圣器。”

    烬寂海是赫淮斯托斯的诞生地，也是赫拉比娅的殒落之地。

    高耸的火岩矗立于岩浆中，顶端站着一位黑发白肤的女人，在纳塔，很少能看到皮肤光洁如雪的人。

    她生于万物复苏之时，逝于盛夏。有关她的传说早已残缺不全，但民间学者认为，她是赫拉比娅的长子，面上八目能参透万物之形。

    不过有一点说错了。

    生叶确实有八只眼睛，但不止八只。

    “无需担心。火祭要开始了，还要麻烦你们。”

    “君主！可遗落在外的火种也在他们身上，我担心菲尼克斯……！火种被点燃了！”生叶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与苦涩，“第三君主诞生了……”

    “我已经知道了。jiejie。”

    “……我明白了。”

    生叶头上生长有一片叶子，本千年碧绿如初，如今也开始慢慢枯萎。

    君主能成功吗？

    她望向上空小小的一圈天空，她恨星空。

    “呜啊啊啊！这是什么？！”

    派蒙、旅行者和菲尼克斯凑到一起，看着这个从旅行者背包里掉出来，然后被菲尼克斯一股火焰喷了个正着的神之眼。

    异常的是，这个神之眼活了！

    幼小的火苗的确存在，顺着神之眼的裂缝慢慢流淌出来，然后凝成了一个小元素团。元素团努力长出手脚，在空中乱舞。

    “这样是可以的吗？”

    菲尼克斯停下攻击，也是一脸惊异。

    旅行者犹豫半晌，向小火苗伸手，它大胆地把一缕触手般的火苗搭在他手指上。

    “好可爱！”

    派蒙惊叹一声，试图凑近火苗，又被旺盛燃烧的小元素团吓到。它的好奇心比它的身子还大，已经开始四处探索，一根菲尼克斯遗落的羽毛飘到小火苗头上，被它抓在手里，吞掉了，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了一圈。

    “这是纯火之灵，只是为何会出现在神之眼中……”

    菲尼克斯审视着小火团，拔下自己的羽毛喂给它，小火团马上就能凝成实体了。有一个大脑袋和四肢腿的生物，开始像螃蟹那样横着走，看了看旅行者，勉强两条腿正着走了几步又开始趴着跳着走。

    “我们养它好不好？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它……烈焰甜甜花！”

    有了这个插曲，菲尼克斯战斗的兴致不高了，本来就只是因为无聊产生的借口罢了，他已经在这个逼仄的小岛上呆了太久。至少对于一只曾经自由自在的飞鸟，太久了。

    “战争之神曾经的眷属，怎么会过得这么惨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真怀念他叫我叔叔的那段时光。”

    菲尼克斯似乎很喜欢烈焰甜甜花，不停地给它喂自己的羽毛，话匣子也打开了。

    距今五百年多前，福斯福洛斯还没有脱离“接替赫淮斯托斯的新神”，这个名头。他的力量比起上一代君主来说过于孱弱，所幸的是国泰民安，本就不需要再争斗什么。

    可惜天意难测，灾变降临。

    那一天，无数魔物从地底冒出来，甚至引起了地震和火山喷发，在这片本就千疮百孔的土地上重新燃起战火。带领兽潮冲破地面的魔物之主西林现身，手持旌旗直指纳塔。

    “福洛斯！太多了！我们准备保护子民撤离吧！”

    彼时的菲尼克斯还会亲切地叫君主的小名，辅佐他左右，一如在当年的赫淮斯托斯身边。福斯福洛斯不甘地望向防线几欲崩溃的纳塔城，抬手将要下令时，他突地攥紧了拳头。

    “菲尼克斯叔叔，我们还有机会！你还记得母亲留下的火凝晶吗？我可以借助她的力量停歇兽潮。”

    他不想放弃纳塔，这件赫淮斯托斯郑重交予他的贵重礼物。只要有任何的可能，哪怕是让一位神明拼死一搏的险境，福斯福洛斯都不会放过。

    “如果我现在逃掉了，就意味着我一辈子只能逃。”

    “菲尼克斯！把它们引到火山口去！”

    酣战中，菲尼克斯露出一抹笑意，这小子……真有他母亲几分魄力！

    赫淮斯托斯的凝晶悬放于纳塔最大的活火山岩浆中，福斯福洛斯将会在这里激活先主的力量，镇压不断涌出的兽潮。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这枚凝晶蕴含着战争之神的全部力量，被封在一个小小的壳中。此刻被年轻的火神握在掌中。

    如果神也可以被蛊惑，福斯福洛斯承认自己受到了某种驱动，可这种驱动并不源于外力。

    如果……自己本来就拥有这样的力量，就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了。

    福斯福洛斯面对的魔物之主高举旌旗，口中念着晦涩的咒语，将菲尼克斯击落，兽潮从他身后奔涌而至。

    我的孩子，没有时间了。

    赫淮斯托斯的残魂低吟。

    纳塔有一项奇怪的习俗，当纳塔人身故，他们的亲人会将他们的身体洗净，以赤裸之身投入活火山口中，任由岩浆将他们吞没。纳塔人坚信火焰依靠吞噬外物获得成长，而他们死去的亲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塑造火神躯体的一部分。即使在外人看来，这是荒谬的理论。

    “他们以血rou供我，我为此燃尽神魂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福斯福洛斯举起凝晶面向灾厄，捏碎表面的禁制。

    一股凶猛的纯火之力攀附着他的手臂燃烧起来，年轻的君主火力微弱，只能任由火焰吞噬自己，在个人意志瓦解前夕，他看到了许多赫淮斯托斯的记忆，关于她的子民、她的孩子、她的国家、她的爱和她的怨恨与愤怒。以及其他微弱的情感，强横地注入他的身体。他是脚步轻盈的少女，是正值壮年的男子，是母亲怀里嘤咛的稚子，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两股神明的火焰在福斯福洛斯的躯体中争斗，互相吞噬直至区分不出彼此为止。他听见清脆的破裂声。

    “哈哈哈哈！火神，看看你的身体吧！多么脆弱！”

    西林幸灾乐祸地看着神明躯体上的裂纹，火光中的神明无知无觉，情愿裂纹将自己撕裂，他的尸身坠入火海。火焰超脱rou体，神明的倒影在火光中不断变换，声音也变得似真似幻。

    “元素本无形，何必拘于容器的钳制？”

    神明身后涌现的火浪淹没兽潮，更多的魔物前仆后继，但那些倒下的魔物尸身成为养分被火焰吞没，被赋予新的躯壳重新站起来与涌现的魔物厮杀。

    战线一时间推出万里，西林不得不下令暂缓，他仰头，五个太阳似的火球坠下，落至他身周，正要嘲笑神明无眼，却发现那是神明的手。

    ……

    灾厄平息，菲尼克斯飞越重重尸骸落到福斯福洛斯身边，熟悉的气息却让他惊恐地羽毛竖立，他颤抖着问他的君主。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