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罗当时为神之子组织人造神实验“黄昏”的第四号试验品，名字似乎也由此而来。

    罗出生年份在污染者事件发生的第二年，母亲是一名污染者；眼白为近似黑的深紫色，瞳仁为浅黄色这一特征是遗传自母亲的，但并没有遗传到母亲的由眼睛变异而来的热感应能力。

    负责她的是丽斯顿，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研究员，而且是该实验的核心人员。丽斯顿并无婚姻经历，据说也没有异性伴侣，所以应该是没有生育经历的。

    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

    当时神之子组织R765号据点负责人带着几位研究员其中就包括了丽斯顿同陶娅一群人会谈后，她偷偷递给陶娅身边人的微型记录仪的记录里说神之子有猫腻，如想了解详情请在会谈结束后三小时后回到该地点向正北方三百米处碰面。

    陶娅不知道为什么丽斯顿会相信自己会去，但是她确实是去了。毕竟刚刚问到最近神之子有什么计划时那个满脸横rou的中年男笑得故作高深的怪样子让自己很是好奇，到底什么能让这男的这么有底。

    “神之子在进行人体实验，实验内容是污染者的多次污染。现在我负责的实验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准备阶段已经快要结束了。所以我才这么冒失地和您说这些。”丽斯顿看起来很是着急，她说话又快又急甚至气都有点喘不匀。

    陶娅听得也算是挺认真了，刚刚在会谈的时候一直放空的眼神这时候也是完全落在说话人的脸上的，但是在丽斯顿说完之后又不知道在看什么了，“你说这些是因为什么啊。你又怎么敢确定我会来，而不是反手告诉你老大呢？”

    “嗯…说起来可能很奇怪但是…这次实验对象是我的孩子。我在十一年前生下了她，一直养在营养舱里十来年，我甚至以为她死了…”丽斯顿不敢看陶娅的眼睛，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放空的眼神现在又落回来到自己身上了，“我很对不起她，但是我自己是救不了她的…虽然听起来荒唐但是我刚刚在会谈上，可以通过，额，您的一些表情了解到您对负责人并不信任，甚至有些鄙夷。我在很久以前学过一些微表情相关的知识。我知道极可能失败，但是，作为母亲，我想哪怕试一试呢…”

    陶娅点了点头：“好吧，这是你的动机。说说实验，二次污染要怎么做到？”

    “嗯…二次污染的污染源是来自被宽恕者的血液提取物，虽然很难提取而提取量极其之小但是扩散性和污染强度强得可怕，这种提取物是可以二次污染甚至多次污染的。上次实验，嗯，也是我负责的，是在一年半以前，用光了所有提取物，所以这次才能依旧在准备中。”丽斯顿咽了咽口水，感觉陶娅的目光比起刚刚的有些漫不经心，现在完全是直接地压在自己身上了。”

    “我是可以硬闯进去，但神之子在你们神罚派分量也没有轻到我随便动动手就可以整垮的地步，你说对吧？”陶娅依旧看着她，“不过这种事我确实很讨厌，所以我会去做的，但有条件，条件是你要把之前你负责的实验资料给我，并且最好想点办法搞到之前所有的，都给我。然后，为了诚意，能说的吧？关于你的特殊能力。”

    “是位置切换。”丽斯顿说，“我在二百四十小时内生成两枚可以融入任何物体的小晶石，在十五米半径外只能感受到对方的位置，十五米内则可以位置切换，只能换五次，两次之间的间隔需要达到八个小时。只要我不生成新的，哪怕我死了，这就一直是有效的。一枚已经在我孩子的编号牌上了，一枚我会给你。”

    “嗯，给我吧，放在右边的耳钉上。”当小小的晶石消失的同时，陶娅感受到了约莫三十千米左右的地方有一种莫名的光亮在闪烁，“还挺好玩啊这个。”

    三日后，陶娅通过晶石带来的定位找到一大片荒地上，但是似乎并没有直接的入口，唯一的异样只有在这片连根草都没长的地方却有一株牵牛花。她上前去摸了一下牵牛花瓣，瞬间在距离花株四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两米上下的正方形空洞，走上去一看往下是灰白色的楼梯。还以为有多难呢，这种程度的隐蔽还做秘密实验呢，陶娅心说。但是其实这一片荒地几乎距离有人来往的地区已经够远了，如果没有晶石，她平时估计也不会来这一片活动的。

    陶娅让裙子下面藏着的铁锥出去探路，她和自己用磁力控制的物品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链接的，她可以通过物品传来的细微反应判断敌人的方位大小以及其周遭环境。

    只有两个人。

    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五左右，另一个倒在地上应该是昏了过去。

    “你不是丽斯顿的孩子吧。”陶娅说，她现在正面对着一个穿着纯白色裙子瘦到皮肤贴着骨头长的女孩，女孩的发色同自己类似灰紫色灯光打下来的阴影里看起来莫名奇异，眼白反而是深色，瞳仁是琥珀色，五官端正立体，究竟美不美丑不丑，这种身体状况下谁也好看不起来，但是可以直接肯定的是这女孩绝对绝对不可能会是丽斯顿的孩子。

    污染者所有与常人不同的特征是只能从母体上遗传来的，拥有在这蓝色星球上绝对不算稀罕瞳色的丽斯顿怎么会生下这样眼睛的女儿呢。

    “嗯。”女孩的语气很平淡，但是陶娅可以感觉到她从脖子以下开始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但是丽斯顿承诺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她已经交给我了。”

    “那你还把她搞昏了？”陶娅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那位，是丽斯顿无疑。

    “啊…不是的，如果您愿意听我说的话，从头开始说的话…”那个女孩似乎确定了什么，话说得快而清晰，但是尾音其实已经发颤了。强装镇定，陶娅想。

    “说吧，我很好奇你怎么成人家女儿的，你和她长得八杆子打不着。”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女人就直接靠在研究台边再次打量自己边说，好像并不是第一次来一样，自然又放松，“别用你的能力试探我。我什么都不会干，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把你丢在这。”

    “啊，好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女孩一听这话，连忙道歉，“我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的，我叫罗，是这个叫黄昏的实验的第四号实验品。丽斯顿是负责我的研究员，她应该和你说了我是十一年前她生下的孩子吧。但是其实我在，额，档案上写的是污染者事件后第二年，我也不清楚距离现在多久，但是应该不止十一年。因为我是一个冷冻胚胎，胚胎来自那年一名死亡的女性污染者，被冷冻不知道多少年，十一年前被丽斯顿塞进营养舱，养到前年才从舱里出来。因为污染者后代在他们这里记载最早能力觉醒就在九岁，所以当时才能让我出来。我的能力是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可以得知别人的精神状态，也可以对此进行一些影响，如果我可以长期接触和我能力差距并不是很悬殊的对象，在那个人身上捏造出一些不存在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

    “所以你用了最少一年的时间去影响你的研究员，让她觉得你是她亲生的骨rou？”陶娅打断了罗的话，又打量了她一遍，“你现在也就十一岁吧，发生什么能让你干这事？又或者说你才十一岁，真的可以一个人办成这样的事吗…”

    “嗯，我从一年半之前吧，开始这些事的。”罗低头看了一眼倒下的那个女人，“在十七个月前第一次实验开始了。被实验的那个女生，我很熟悉，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了。她当时被捆缚绳绑起来，丢在实验舱里，我能听见她的哭声。第一轮实验的时候，她耳朵的位置长上了类似蜘蛛的节肢，然后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又开始第二轮，她的下巴变成了黏黏糊糊得像鼻涕一样的东西，挂在脸上，她的眼泪打在上面，就回冒起白烟。第三轮的时候，她就死了，像放久了的鲜花一样干巴巴的。”

    “当时你害怕吗？”

    “嗯，害怕。我们几个人只知道炘被带走了。哦，那个女孩叫炘，然后再也没回来，但丽斯顿来了，她那个时候很高兴，因为炘第三轮才死，是有价值的案例。我们看了全程的录像，她说所有人都要看，不看的人就会成为下一个实验对象。可是我们的编号其实就是实验编号，这一开始就注定的。”罗用脚拨了拨地上丽斯顿的大褂，说话停顿很多但语气很快，似乎是要在心中预演一遍才开始说，“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炘在哭，旁边是丽斯顿，丽斯顿在笑。一觉睡醒，我就拥有了自己的能力。我决定骗丽斯顿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也笑得那么开心地让她的孩子也来当牺牲品。她没有，我应该庆幸她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然我估计也不能到今天。她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为了她的孩子。”

    “嗯。”陶娅靠近罗，蹲了下来，让罗在更高的位置低头看着自己。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她想着。目光勾勒着罗的样子，一小把可怜兮兮的豆芽菜。“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跟着我走，在你慢慢说完你打算说的之后。”

    陶娅看着罗，罗也看着陶娅，两个发色几乎相同的人对望着。

    罗知道自己已经尽全力克制所有情绪，但是还是开始小声啜泣，是哀伤还是喜悦，或者更应该说是好像可以脱离早已太过多的压力与危险时放松紧绷的大脑所控制不住的情绪失控。

    “谢谢你。”她哭了好一会，最初还是小声啜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让陶娅都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哭干了，接着说话的时候也一抽一抽的，“我接着说。你刚刚说我才十一岁，是这样的，虽然我的身体年龄是十一岁不假，但是在营养舱里通过脑电波干扰，这群人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帮我完成了直到初中毕业的学业。原理是什么我也不明白，但是这也是我能相对有条理地去做这些计划的凭依。然后就是我怎么骗丽斯顿的。丽斯顿的专业知识确实是很厉害，能力很特殊但并不强，接着我从平时他们的聊天里知道她没有孩子，就动了捏造自己是她子女的想法。虽然我很弱，但是长期相处下来，干扰多了就有用了。我想这不一定可以救我，但我愿意赌上这么一把。”

    “嗯，你做得很好。”陶娅从蹲着改成了坐下，而罗似乎因为没什么气力了，也坐了下来。

    “丽斯顿她以为我是自己女儿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比现在还要瘦，这个地方是不给我们食物的，只通过打营养素的方式。是她偷偷给我带东西吃才好一点了的。嗯…我不知道怎么说，那种感觉，很微妙，我是很讨厌她很恨她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罗侧过头看着地上的那个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她看我的眼神又难过又惶恐，她给我带东西，食物或者一些书，这些被发现应该也是要按纪律惩罚的，但是她还是带来了。她还拖住了关于我的实验前准备的时间，不然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但是从那天开始她除了前两天下午还有今天以外再也没有和我说话，给我东西的时候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我当然把东西收下了，我好像长到这么大也没有收到比自己大的人送的东西，说真的，我当时，嗯，应该说是感动吗？真有一点形容不了，就好像捡到了钱包找到失主之后，发现失主和你有杀父之仇，但是失主不知道反而说你真是拾金不昧还给你发奖状一样的心情…”

    陶娅点了点头，看着罗，又抬手帮她把被泪水粘成一缕一缕的头发理好，说：“她是因为以为你是自己的孩子才这样，如果你是因为她对你这样现在心里有点内疚的话。嗯，这也只是我认为的，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我很多时候都还琢磨不透我自己心情是什么样的。所以我说如果你现在是内疚的话，我会告诉你，你没有做错什么，她伤害了你，虐杀了你的朋友。你为了保护自己选择这样的手段，并且通过这一手段成功保护了自己，我并不重要的评价依旧和之前一样，你做得很好，也很对。如果还想说的话，就接着说吧。”

    “嗯…我知道我造成的精神效果不是永久的，只要我离开她不到三天的时间，她就会很快清醒过来。她在前两天下午和我说，她向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求助了，那个人和上头的人应该有点过不去，说起码有点希望，如果不行她就想办法把我带着一起走。我想她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嗯。可能吧。”

    “你感受到了我用能力探测了你，我感受到你当时很平静，也相对来说比较放松。”罗摸了摸刚刚被陶娅理过的头发，“丽斯顿也把答应给你的东西给了我，在你进来之前她给的，然后她想办法把助手都支走了，是要装作这里是被人侵入过了，丽斯顿她要我先跟你走。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我走了她就会很快明白一切都是我在耍把戏的，并且她说会想办法联系我，应该是能力，可以追踪到我们的能力。”

    “我想这是个隐患，你希望我动手吗？”陶娅歪歪头，“还是你自己来？”

    “嗯…可是对不起，我想我…”

    “嗯，十几岁的时候就要动手杀人就算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的世界也太残酷了。可你最终都会面对这样一天的，但我希望能推迟一点。”那个去探路的铁锥是没有被陶娅收起来的，此刻的它正如一颗子弹一样贯穿了丽斯顿的胸膛，“那在你决定好该怎么面对之前，就由我来做吧。”

    罗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刚刚那些一大段一大段的话是怎么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

    这个被丽斯顿称为“很厉害的人物”的女人，样貌看来不到二十五岁，耳朵像是神话中的精灵一样尖尖的，她与自己对面而坐，哪怕用能力去测试也只能看到一个没有波澜起伏的深潭，未知是会让人感到恐惧的，因为再平静的潭水也是无法知悉在rou眼不可观测的深处有没有暗流在涌动。但是罗能确信她不打算把自己怎么样，因为以她的实力都不需要动一根汗毛就可以让自己和地上的丽斯顿一起共赴西天。

    陶娅好像并不急着得到她的回复，直接站了起来：“哦对了，忘记了自我介绍，我叫陶娅。我想在这个实验室转转，找找资料档案什么的，然后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的话，也最好是让我先把你带到安全点的地方，我会给你点现在流通最广的货币。”她看着现在还坐在地上的罗眨了眨眼睛，“在我逛完之后，无论你怎么想，我们都要先离开这，你可以自己好好权衡一下。不过，现在我可以自信地说，我感觉你还是很乐意和我相处的，对吧？”

    不过也无所谓，罗将食指放到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丽斯顿的鼻尖，感受不到空气被吸入呼出的气流时，自己的呼吸也开始不通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