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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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沉,鸦鸣鹊噪。 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高大古老的城墙,一会儿青灰,一会儿深赭,悄无声息地转换着颜色。 在房屋投下的阴影里,一个身姿颀长、戴着黑色半脸面具的年轻人,正大步流星地朝着一座民信局走去。 此人正是顾旭。 自从离开“青冥”组织的秘密分部后,他一路向北,穿过泽州府、潞安府、沁州府和辽州府,来到了三面环山的晋阳府。 这里是他名义上的爵位封地,跟他算是有点儿缘分。 可当他看到贴在墙上的一张张通缉令,以及手持武器在街上巡逻的修行者们,他却感觉这座城市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当然,不仅晋阳府如此。 自从他被天行皇帝扣上“莫须有”的叛国罪名之后,整个大齐王朝都将他视作大敌,处处戒备森严,采取各种措施,搜索他的踪迹。 所幸洛司首考虑周到,送给了他这张能够屏蔽法术、断绝因果的面具。 只要戴上面具,他就算在街道上大摇大摆地行走,也不会有人把他认出来。 于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白天他都戴着面具,只要真元充盈,就cao纵“星盘”,构建空间通道来赶路。 待到夜里,为了避免副作用,他便找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躲起来,摘下面具,静静休息。 由于他丢掉了身上的所有丹药,也不敢在大齐王朝的境内获取新的丹药,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修炼了,只能依靠休息,来慢慢地恢复真元。 可不知为何,就算他根本没有修炼,他体内的真元依旧在缓缓增涨——速度虽然比不上他以前,但也比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修士快许多。 “书上说的没错,”对此,顾旭在心头默默思忖道,“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境界愈高,对‘道’的领悟就愈发重要。” 按照书中的说法,第四境“望乡台”的要义,在于回首凡间,体会红尘烟火、人生百味;而第五境“孟婆亭”,则需要斩断羁绊,从凡尘中超脱出来。 为了“超脱”,大齐修士们想出了各式各样的法门——比如闭死关,比如自虐苦修,比如远行历练……以及最简单粗暴、最广为认知的“斩七情”。 顾旭并没有刻意去寻求“超脱”之法。 但他近日的经历—— 从辉煌跌落谷底,失去了地位与荣誉,也切断了许多原有的社会关系。 无疑与“孟婆亭”的奥义悄然吻合。 可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算是在这四面皆敌、前路难卜的逃亡生活中,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慰藉。 ………… 顾旭在晋阳民信局的门前停下脚步。 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个长度近一米的沉重包裹。 包裹中装着一个刀匣,刀匣中装着时小寒的“昆吾刀”。 “洛水大会”那天,由于时小寒受了伤,行动不便,顾旭就曾暂时替她保管这件武器。 他原本计划着,等到战斗结束后,就去她的宅邸,把“昆吾刀”还给她。 不料两人刚一分别,顾旭就从万众瞩目的大会魁首,变成了全国通缉的叛国逆贼。 跑路要紧。 在大齐朝廷的重重追捕下,顾旭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洛京时宅。 但是,不久之后,时小寒也要晋入第四境了。等到那时,“昆吾刀”大概率会成为她的本命物。 顾旭并不希望她的修行进度因此被耽误。 于是,他只能选择通过“快递”,把“昆吾刀”寄到时小寒的手中。 ………… 历经数百年的发展,大齐王朝已拥有较为成熟的驿传系统。 有朝廷设立的“官驿”——用于给外出办事的官吏们提供歇脚、住宿的场所,也能通过特殊的阵法,传递文件、运送物资。 也有民间创办的“信局”——其由私人经营,给平民百姓有偿提供邮递信件、包裹的业务,又称作“民信局”。 作为一个通缉犯,顾旭不敢去官驿,只敢去信局。 他不仅戴着面具,还使用因果法术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了伪装。 他曾从空玄散人那里,学到了不少跟因果大道相关的知识。 在因果大道中,每个人的名字,都可以理解成一种特殊的符篆,代表着他的身份,也是别人认识他的途径。 倘若用因果之术借了别人的名字,便能暂时地冒充别人的身份,哪怕不改变容貌,也能让人认不出来。 比如空玄散人,就曾用因果法术借了他邻居吴七郎的名字,跟吴七郎的妻子共度良宵——整整一个晚上,那位貌美妇人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空玄散人就是她的丈夫。 顾旭今天借用的名字,叫做“王翔”,属于晋阳城驱魔司的一个普通小吏。 虽然只是个小吏,但毕竟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修行者,是大荒芸芸众生中万里挑一的存在。 顾旭刚跨过门槛,就立即受到了信局经营者的热情接待。 经营者是个身着襕衫、面容枯藁的青年。 他客客气气地接过顾旭手中的包裹,认认真真地记下收件人的信息。 当顾旭说出“收件人是来州府千户时磊”的时候,襕衫青年不禁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竟会跟一位镇守一方的五品大员牵扯上关系。 随后,顾旭支付了“酒力”(邮费)和最贵一档的“号金”(保险金),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对方务必把包裹交到时磊的手中,万万不能遗失。 襕衫青年拍着胸脯表示,自家信局是百年老字号,口碑极佳,从来没有丢失过东西,客官尽管放心。 顾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信局,然后沿着街道,朝着晋阳城门外走去。 天色渐黑。 他戴在脸上的面具,很快就要到时间限制了。 他必须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它摘下来,以避免引发它的副作用。 ………… 当顾旭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一个身形削瘦、穿着麻布长衫的说书先生正站在茶楼二楼的窗户边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顾旭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的眼神很空洞,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待顾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说书先生终于转过身,望向坐在屋子里饮茶的客人们,微笑着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个关于朝廷钦犯的故事,各位客官还想接着听下去吗?” 在场众人早就被吊起了胃口。 他们纷纷催促说书先生有话快讲,不要磨磨蹭蹭。 “我刚才讲的那个逃犯,借着别人的帮助,和一点小小的运气,顺利地摆脱朝廷的搜捕,逃出京城,”说书先生轻轻挥着扇子,用懒洋洋的口吻说道,“这个犯人做事极为谨慎。他不仅戴着面具,遮挡自己的容貌,而且还用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符篆和法术,干扰占卜,屏蔽天机。 “假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悄无声息地熘出国境,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一天晚上,这逃犯藏在深山老林中,静静地恢复真元。突然间,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山林的沉寂。 “逃犯转过身,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被一群鬼怪团团包围住。 “那人看打扮,是一个驱魔司执行任务的小吏。小吏受了不轻的伤,身上流着血,脸色惨白。他修为平平。眼前的这些鬼怪,显然不是他有能力应对的。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是因为这小吏在奄奄一息之际,念叨着妻子的名字,让逃犯有些动容。 “逃犯叹了口气,从藏身的禁制中走出来,轻描澹写间,这些鬼怪就灰飞烟灭了。 “驱魔司小吏怔怔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开口感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勐烈的大风吹过,逃犯脸上的面具忽然掉在了地上——” “——你编的也太离谱了,”就在这时,茶楼里一位脾气暴躁的客人勐拍桌子,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按照你的说法,这个逃犯修为很高,而且做事谨慎,他的面具,怎么可能被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垂落在地? “你想让他身份暴露,完全可以找个更合理的理由。” “这位客官,您要明白,”说书先生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编故事确实需要讲究合理性,但现实却是不讲道理的。 “我讲的这个故事,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发生的。 “或者说,它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又有一位客人催促道,“逃犯的面具掉下来后,他的身份应该暴露了吧?那小吏是打算报官,还是打算包庇自己的救命恩人?” 说书先生神秘兮兮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落罢,便抛下骂骂咧咧的听众们,沿着阶梯,走下茶楼。 在茶楼门外,他碰见了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手持拂尘的白胡子老道。 两人刚见面,脸上就同时露出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真没想到,顾旭那小子竟与大齐朝廷站在了对立面,”白胡子老道说道,“看他整天躲躲藏藏,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可真是有趣啊。” “现在,顾旭已经离开了‘天龙大阵’的范围,脱离了朝廷的庇护,”说书先生道,“我们可以去对付他了。上次他摧毁了我们的祭坛,破坏了我们精心筹备的晋升计划,得让他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呢?”就在这时,一个驼背老大爷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笑呵呵地开口道,“大齐皇帝是我们的敌人,顾旭也是我们的敌人,现在两个敌人打起来了,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顾旭那小子天赋确实高,但大齐皇帝可不是寻常修行者。不需要我们动手,他迟早会被皇帝收拾了。” “但万一连皇帝都栽在那小子手里了呢?”一个坐在门槛上、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人插话道。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衫,肩上扛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有几只小鼠在跳跃。 “那不是更好么?”驼背老大爷笑道。 “可是我觉得,不亲自动手,很难解心头之恨啊。”说书先生长叹一声,皱眉道。 “那我们投票吧,”白胡子老道做出决定,“把所有分身召集起来,开个会,少数服从多数。” ………… ps:非常抱歉,前几天在忙申研的事情,更新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