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返沈家(二)
水烟只微微一笑,眼神在她身上细细描摹了一遍。 只见她梳着简单的丫髻,点缀着细碎的玉色小花,两鬓留着碎发,刘海遮了额头,露得圆圆的脸蛋像一个糯米团子,又白又嫩的,吹弹可破。 她穿的是极简极素的,只外披了个紫色的短褙子,下罩粉色碎花百褶裙,瞧着不施粉黛的模样,秀色可餐。 沈水炘听了水煣的话儿,绯红爬上两颊,只抿了唇角,不敢去看水煣:“该是见着三jiejie了,嘴上便没把门儿了。” 言罢,只微微笑着,在水煣旁侧坐了,显得怯生生的。 沈水煣只白了她一眼,冷冷的笑了,只将手扶了扶发鬓,随后长手去端几子上的茶盏,只轻轻抿了一口,仍是眼神讥诮地看着她。 孙氏轻轻撩了眼皮,将手自然的叠于两股上,还未等水炘脸颊上的微红散尽,只语气带笑的道:“炘姐儿可是大愈了?” 水炘听着孙氏的问候,面上浮出一抹甜笑,终是抬眸去看她:“该是了,这几日病着,劳阿姬挂心了。” 孙氏也只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便好,想着在自个儿小娘跟前儿有她贴身照顾着,定不用我劳心了。” 水炘听了,只笑不语。 一侧的水煣冷冷的看着台下两人一唱一和的,心中不爽快,只扭捏的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冷冷的剜了两人一眼,也是看不惯孙氏主母般一惯端着的做派。 “是啊,人家有自个儿的小娘呢,要大娘子费什么心啊,可别在这儿假惺惺的嘘寒问暖了,听着怪恶心人的。”水煣嫌恶的瞟了堂上的孙氏一眼,语气上挑。 孙氏未语,一侧的孙mama倒把持不住了,替她开了这口:“煣姐儿何必这般看大娘子不惯的,大娘子终归是你母亲,做小的怎可来编排长辈儿?”说着,又顿了顿,去瞥孙氏,叹了声气,又道:“咱们大娘子是个宅心仁厚的,自不与姐儿计较,可姐儿该是要收敛着些的,可别得寸进尺了,且说了出去怕失了沈家的门楣。” 这话儿里头带着劝告,可水煣又怎的会听一个黄土快掩上脖子的老奴的话儿,便是全当做狗吠了。 一会子,便又冷冷道:“若沈家的门楣还需要我一阶女流来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那要着前院儿着一屋子的哥儿作甚,摆设不成?” 话还未停,只见得她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又不咸不淡道:“若我尊她,那她便是我母亲,若我不尊,那顶多是我母亲远房一个打不着边儿的表妹子,人贴了脸子非往我家凑,给我爹做小的,我又凭什么来尊她?凭你这老婆子满口胡诌的嘴?” 这话是个不中听的,那孙mama便又要与她争论,却见孙氏抬手示意着她住嘴,老婆子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着孙氏脸色已然不好,便歇了嘴。 那孙氏惨淡的勾了勾唇角,想是将怒意化作气力全然用在手上了,捏在手中的帕子已然被她扯得皱巴巴的,她却仍是不松手,眼底寒意浮现。 “平日里怼天怼地的便罢了,也不瞧着今个儿的时候,不怕给姊姊meimei的添了笑话。” 冷却至冰点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儿说话声儿,这语气略显嗔怪,远见着,一个老妇人被扶着从堂后头的屏风里出来。 见她上身着绣福暗棕绫罗长衫儿,下配素色镶边百褶裙,华发高束着,下戴镶珠翠宝玉抹额,经着岁月的洗礼,满脸已是爬满的褶子,却丝毫未抹去她那慈爱的面庞。 下头小辈儿几个纷纷起身毕恭毕敬地与她欠身行礼。 水烟只想着方才二jiejie的话儿,如今听着这声音来的耳熟,便是心中微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待见着人时,心下一阵儿五味杂陈,泪水模糊了视线,只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那老太太方进来,便在人群中搜着水烟的人影儿,如今见着了人,咧着嘴朝她笑:“怎么了,不认得我老太婆了?” 这声音刚出,水烟便起身奔去了祖母跟前儿,正欲下拜,却被她一把拥进了怀里。 沈老夫人笑着,声音哽咽了几分,只宠溺地用手轻抚着水烟的后脑勺,嘴中叫着:“好好好,我的乖孙儿。” 水烟只一个劲儿的扑在老夫人怀里,这一刻倒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管了,只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变作无声的抽泣,就这么静静的趴在祖母温暖而厚实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过了好一会子,待背上的起伏小了,平复了心绪,水烟才有些不舍的松开沈老夫人,目光楚楚的描摹着她。 一旁的人,只晓得许久未见,姑娘家的粘人,也都咯咯的笑了,目光温和的看着祖孙两人。 孙氏见着,一改方才眼中的寒意,满脸浮笑地下来扶她上坐,却瞧得一侧的瑜姨娘也扶着老夫人,面上的笑稍滞,丝毫不让人察觉的,便又是爬了盈盈的笑。 沈老夫人瞟了孙氏一眼,微笑着点头,牵着水烟的手,也拉着她去堂上,与她一块儿坐下。 待安置了老夫人,那瑜姨娘便福身去旁侧站了。 孙氏直眼打量着沈老夫人与水烟,眸中泛着光,笑吟吟地:“如今瞧着老祖宗眼里心里便都是烟姐儿了,烟姐儿这孩子孝顺,便也是一颗心都扑在老祖宗身上了。” 沈老夫人笑得开怀,只宠爱的瞧着水烟,手始终没放下,只在水烟的玉手温柔的摩挲着。 孙氏借着老夫人在开心头儿上,柳眉微挑,扫视堂中一番,身子向前扑了扑:“真真是难得的光景,如今小辈儿的都聚齐了,老祖宗真真是福孙满堂了!” 堂下的沈水煣闻言,轻轻一哂,不理会孙氏,夺了话茬儿,朝沈老夫人温润一笑:“祖母早前儿便心心念念着三meimei了,如今见着了自是欢喜,那煣儿便趁着您老人家的欢喜劲儿,给您再添一喜。” 这声音一出,沈老夫人便乐得更畅快了,面露惊喜的神色,只宠溺地抬手指了指水煣:“你这丫头最是心眼子多,精怪的很!” 沈水煣只淡淡笑着,朝老夫人挤了个娇俏的眉眼,抬手示意着身后的丫鬟拂冬将一只紫檀木宝匣子递在自己手上,她便拿了匣子,迎了一脸的甜笑,起身去呈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笑着,身侧端正站着的褚mama忙会了意,上前福身接了匣子打开,递与了老夫人。 老夫人见了,仔细接过来看,见得里头正正摆着个五蝠捧寿的香囊,拿出来仔细看,只见得针脚绣得虽不完美,但想着能叫她一个没甚耐心的姑娘费心绣成了,定时花了心思的,便也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笑话她了。 “祖母可别嫌孙女手笨,这刺绣可磨人了,我这手上扎的全是针眼儿,疼的不得了了呢,生生是赶了两夜的工才绣成的。”水煣嘟囔着嘴,有些面红的用手挠着耳后,讪讪道。 沈老夫人也是哭笑不得的,只宠溺地瞥了她一眼,略带着嗔怪:“瞧瞧,这丫头倒是朝我这儿邀功请赏来了。” “不不不,孙女只是说说,怎敢邀功的,只是前阵儿去您院里请安的时候,听着您房里头的褚mama无意间讲了,说您睡眠不大好,夜里总是翻身,便擅作主张绣了安神的香囊与您,好叫您夜里带了睡个踏实觉。”水煣笑着,继续接话。 沈老夫人闻言,只与褚mama相看了一眼,淡淡笑了。 却觉得一侧的水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转而便对上她那略显担心的眼神,只无事般的笑笑,轻抚了她的手。 “能有这心便是好的,好丫头,且去坐罢,祖母收下了,定夜夜带着。”沈老夫人抬手示意了沈水煣带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将那香囊放在匣子里叫了褚mama收好,独自端了茶来轻呷一口,便端正着坐好。 孙氏瞧着,眼波流转,只挪了挪身子,略略前倾道:“姑娘几个该是大了,懂事了。” 随后便去看一侧被挡着的瑜姨娘,略清了嗓子,笑道:“炘姐儿也是我瞧着长大的,如今这府上最小的姑娘,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妙人儿了。” 瑜姨娘闻言,面上一怔,轻轻抬眸去看孙氏,没成想孙氏也在看自己,眼睫轻颤,回以微笑。 “炘姐儿养在姨娘屋里也有些子年头了,如今大了,该是不能留在屋里了。”孙氏笑容收了收,轻呷了口茶,淡淡道。 堂下的沈水炘面上微愣,下意识抬眸去看自己的小娘,眉头微蹙,眼里透着一股子怕意。瑜姨娘只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垂下眸子,不看了。 随后,瑜姨娘便朝孙氏福身,语气轻柔道:“得老祖宗垂怜,这炘姐儿自小便是养在奴婢屋里的,去了旁处怕是要不习惯的。” “是了,你先前总在老祖宗屋里伺候着,老祖宗自然偏着你些,但哪有姨娘将孩子拘在自个儿屋里的理儿?终该出去见世面的,日后难不成还不嫁人了?你性格又素来是个温和的,只怕着炘姐儿在你屋里学不到旁的,只学了你这一身柔弱脾性。” 孙氏抬了眼皮,瞧了那瑜姨娘,见她不敢看自己,只微微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