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应是绿肥红瘦(三)
玉簟伺候水烟换下衣裳,褪去小衣时,摸到里头沾上的潮意,她有些忍不住了,红了眼眶:“婢子来得迟了,叫您受了这等子腌臜罪。” 水烟眼睫颤了颤,此时她心里也是不好受,接过帕子擦了一通,抚上玉簟的手,试图安慰:“你做得很好,这都过去了,便没事儿了。” 言罢,她望着帕子上头的血迹,皱了皱眉,这血是苏泓的。随之心下便是松了松,好在自个儿没破皮,只脚扭伤了,回去还算瞒得过。 “你那会儿可惊动了人?”水烟霎一霎眼儿,神色平静。 玉簟抹了抹泪,麻利地替她套上外裳:“姑娘放心罢,这事儿只陆公子一人知晓。”她正说着,眼珠一闪,随即继续:“那会儿婢子要出去喊人,棠乡君身边儿的丫头找上来,拉婢子说了好一通话儿,婢子再出去时,耽误了时候,前院儿里寻不见大娘子,好在碰着陆家的公子。” 沈水烟眼波流转,手上握紧了帕子。这是她们一早谋划好的,为的就是想看她在女眷当中出丑。只是仅凭棠如见一人不敢如此,她的背后定然是苏流岚在撑着,至于她后来碰着了苏泓,却也是歪打正着的。她想到这儿,背后一阵儿发凉,只觉得自个儿落进了一场极大的算计里。 手中的帕子一刻未松,沈水烟脸色有些泛白,玉簟担忧地望着她,半晌,才见她动了动唇瓣:“人活一世总是为争一张脸的,有人想看我出丑,这般急不可耐,那我便没必要为她留面子了。” - 沈水烟从侧门进去,回到适才的位置坐下。女眷席还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这会儿苏流岚看到了她,皱了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儿棠如见。 棠如见也是没料想沈水烟会回来得这样快,望着她神情并无异样,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来时的那件,倒是换了件新的了。棠如见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此时戎家的姑娘倒是都在,沈水烟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捧过茶盏来吹了吹,却是一口未吃,便见着戎评梅行色匆匆地过来:“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许久不见?” 望着沈水烟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戎评梅有些捉摸不透,语气温和:“你莫不是生我的气了?那会儿却不是有意不来这里找你,是有丫头来唤我,我便跟着去了。” 沈水烟淡淡盯了她一眼,手指搓磨着茶盏,轻轻开口:“这样说来,确是人家设了一场好戏,你我且都成了这戏中的人罢了。” 听了这话儿,戎评梅有些明白过来,听出沈水烟是意有所指,她脸色微白,上下打量了沈水烟一番,才稍稍舒了口气:“瞧着无事便好。” 水烟神色依旧淡淡的,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平静地说了一句:“这回是侥幸躲过了,可鼠虫不打干净了,是终究还会在屋里横行的,不如打得彻底儿些,免得夜长梦多。” 戎评梅柳眉颦起,抿了抿唇驳她的话儿:“若是个顽虫,怎样才算打得干净?又怎能打得干净?” “消停了,看不见了,便是干净了。”水烟眼波淡淡流淌着,不紧不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戎评梅愣怔片刻,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沈水烟,不知那会儿子是受了多大的波折,竟然叫一向情绪稳定的她痛恨成这样。 这头正聊着,忽听闻外头传来一阵儿叱骂拉扯声儿,瞬时屋里的说笑声儿顿了下来,吸引了女眷们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侧门下的帘子被无声儿掀开,是玉簟捻着脚进来,她动作利落,对上水烟的眸子,随后淡淡额首。 这会儿女眷们心思被外头绊住,自是没在意这头的事。沈水烟抓了一把衣裙,眼里的凉意一闪而过,这会儿锣鼓已敲,戏台子早已搭好。 沈水烟颔下眉眼,茶水上头的茶叶淡淡浮动着,热气儿此刻还在鼻尖缭绕,她静静等着,指腹在杯口反复搓磨。 又过了一会儿,眼下女眷们已是议论纷纷,有些姑娘便是不顾场合,一个两个地索性往窗外探去。 “外头怎么回事?”苏流岚皱了皱眉,语气不免有些不耐烦。 棠如见偏头望向她,随即唤了身边的丫头出去查看。 那丫头前脚刚踏出去,不出一会儿便被挤了进来,丫头有些愣神儿,随后面上便闪过一道儿白:“世...世子,您不能进来,这头是女席。” 苏泓盯了她一眼儿,眼中透出不耐烦,一把推开她,横冲直闯地大步迈进来。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皆是面面相觑一阵儿,立刻避讳地敛下目光。 苏泓回去又是吃过酒的,此刻脸上泛着红。嘴里像是在嘀咕着什么,有些语无伦次,但仔细去听,那是不堪入耳的脏话儿。 他后头还跟着两三个小厮,他们脸色rou眼可见的青白慌张,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苏流岚脸色黑如锅底,有些坐不住,倏地立起身儿,却见一旁的女眷们都在,不好发作,只能好言好语道:“哥哥?你怎的到了这里?”还没等苏泓开口,只见他左眼处肿如核桃,一只手上还缠着纱布,上头殷殷渗出了血。 她捂着帕子,后退了两步,诧异道:“这是怎么弄的,来时还是好的,如何成了这样?!” 姑娘们听了苏流岚的话儿,目光纷纷聚了过来,随即四下便起了议论。 戎评梅也有些惊诧,她偏头去瞧沈水烟,却见她依旧是脸色平平,一副淡漠的模样。 苏泓此刻脸上也闪过一丝清明,不过眼神儿闪躲,这是他理亏,做了那档子没脸儿的事,自然不敢随处说嘴。 苏流岚顿了顿,见苏泓那没出息的模样,她嘴角的嫌恶都快溢了出来,转头看向他身后的小厮:“你们这是做什么,没见着大公子吃醉了,竟也是没规没矩,还不快扶着下去。” 几个小厮听着发话儿,两三步上前去扶醉意熏天的苏泓,却听他破口大骂:“都给爷滚开!爷哪也不去!”苏泓连连朝他们踢了几脚,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再不敢上前,慌乱的跪倒在地。 “该死的小娼妇!爷晓得你在这屋里头,让爷瞧见了,便藏起来了,真是个贱人!”苏泓抬手指着女眷们大骂,唾沫横飞,姑娘们再不敢说什么,屋里一阵儿的安静。 谁人不晓得恭王的这位世子纨绔粗鄙,如今口中骂的,又是不知道和哪个女子厮混,觉着不如意了,醉酒之后说出来的混话。 水烟此刻面上不显,眼里是一片冷静,只是无人察觉,她手上攥紧了拳头。 “哥哥!你这是发什么疯!”苏流岚脸色瞬时气得通红,眼角急出了泪花:“你吃了酒,就在这里丢人,这里可是女席!” 众目之下,苏流岚只觉得丢尽了脸面,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急得落了泪,捂着脸儿不说话。 棠如见眼珠子转了转,察觉出了什么,盯了姑娘们一眼儿,见此刻的沈水烟低首颔眉,一副冷淡的表情。棠如见霎了霎眼儿,看了身边儿的小丫头一眼,那丫头立刻会意,掀了帘子出去。 “这里究竟是女席,有什么话儿,世子不如移步到耳间儿再说罢。”棠如见还算冷静,一把扶住苏流岚,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儿,眉眼弯弯。 只是这会儿不说话倒还好,听了棠如见的话儿,苏泓脑中闪过在荒院儿里头的情景,沈水烟便也是这般冷静的语气,这般的平静嘲讽的样子对他说话的! 他顿时怒火中烧,醉意汹涌起来,一时冲昏了头脑,一把抓住了棠如见的手臂:“贱人!你这贱人!把爷害成这副模样,却还有脸这样跟爷说话!” 言罢,便见他抬起手掌要打棠如见,棠如见被他扯得愣了神儿,瞳孔骤然收紧,挣扎着朝旁边躲去,这巴掌才不至于落在脸上。 姑娘们被唬得颔下眉首,屏息敛神的默坐着,事情闹得这样大,竟也没人敢站出来相劝。 “装什么清高!那样的荒院儿,一个人在里头,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苏泓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额前的青筋纵横分明。 棠如见平白被扣了这样大的一顶帽子,胸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连连摇头,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接连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苏泓依旧是咄咄逼人,眼珠因愤怒而发红,他见此时的棠如见嘴唇发白,娇嫩的脸庞失去了血色,颤抖地抱着一壁儿的柱子,这便是扬手,还要作势去打她。 说时迟那时快,正是姑娘们觉着这巴掌棠如见必挨无疑之时,门下帘子被掀开,小丫头引着江大娘子同几个夫人进来。 沈水烟握紧的帕子微微松下,闭了闭眼儿,好戏才刚刚开始罢了。 “你这是做什么!”棠国公夫人一把推过苏泓,冲过去将女儿护在怀里:“这里是女席,怎么容你这般放肆!”她望着怀里棠如见的可怜模样,看来确是吓得不轻的,这便是起一股子蓄势待发的怒火。 恭王妃此时也从夫人堆里头冲了出来,望着苏泓的惨样,立刻唤了人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心里写满了心疼:“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般严重?!”她捧着儿子的脸看了好阵儿,忽而意识到什么,转头质问苏泓身边儿的小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世子这般大的人都照顾不好!” 这话儿一出,底下的小厮们还未来得及起身儿,便又是重重跪倒在地,作低头之状。 闹了这般大的动静,此刻苏泓的酒也是醒了一半,脸上的醉意渐渐褪去,便见棠国公夫人转头望向这头,眼里隐隐烧出一团火:“恭王妃是怎么管教的儿子,这里是女席,竟纵得他闯进来大打出手,看来你家世子读那么多圣贤之书,岂非都是读到了狗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