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作伴（方夕若莫延）

    莫延谢过祁月，拿着一沓纸回到了房中，彻夜研读。

    第二日一大早莫延便站在了方夕若门前，看着女弟子们进进出出，待一位女弟子提着食盒出门，他迈步进了房中。

    方夕若正倚在床上翻着一个册子，看到他愣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莫延搬凳坐到了床前，“昨日你不是问我从哪里来，我还未讲完。”

    方夕若盯着他看了片刻，撇撇嘴，眼睛回到了册子上，闷声说道：“那你讲吧。”

    莫延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从罗扶山开始讲起，罗扶山姓名的由来、山势如何高险、山上的风景如何雄奇、藏匿的野兽如何凶猛、山中野果各是何种滋味、山下的百姓是如何靠山吃山……

    还未讲到雍州，方夕若手中的册子早已滑落床边，一双的杏眼紧盯着莫延越来越亮，问题也越来越多。

    半个时辰以后，莫延毫无征兆地止住了声，告诉方夕若：“我讲累了，要休息会儿。”

    方夕若面露不舍，但还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指着桌子说：“那里有灵茶，一直是热的，你自己倒吧。”

    莫延去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方夕若，笑着说：“你说的话也不少。”

    方夕若接过小口小口饮了半杯，莫延又从桌上端起一个盖碗，掀开盖子后碗中的粥还冒着丝丝热气。

    莫延看着它说：“我才发现，这粥像极了雍州腊日祭祀时要吃的粥……”

    方夕若伸着头，指着门口的女弟子用口型说话：“你若想吃，我让她出去……”

    莫延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不喜欢吃粥，只是我接下来要讲雍州的腊日祭祀，觉得你若是吃着听我说，会更身临其境。”

    方夕若起了兴致，莫延端着粥坐了下去，一边用瓷勺喂她，一边开口讲述。

    待方夕若抬手挡着勺子拒绝的时候，一碗粥已经下去了大半，莫延掏出帕子帮方夕若擦了擦嘴，刚要起身送碗，一旁的女弟子先他一步走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碗。

    她向碗中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睁大，再看向莫延时眼中满是敬佩。

    ——

    余后几日，莫延日日陪着方夕若为她讲凡尘的故事，时不时还做几个凡间孩子爱玩的玩意儿给她解闷，在他的明诱暗导之下，方夕若吃饭准时了许多，食量也大了些。但在吃药上，无论他怎么劝说，她都推三阻四，实在无法拒绝的时候，也只能喝下小半碗。

    一日傍晚，白仪为方夕若把完脉后将他喊了出去，告诉他方夕若的身体虽有起色，但效果甚微，想要真正好转还是要让她按时按量吃药。

    莫延走进房中，还未想出措辞开口，先听见方夕若稚气却认真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白伯伯又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莫延似条件反射般否认，方夕若却依旧满脸不相信地盯着他，他在这样的目光下纠结了半晌，似是想不出后话去圆，自认放弃一般开了口：“你要如何才愿意好好喝药？”

    方夕若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正如她喝药时的样子，委屈说道：“我喝不下那个药，太难喝了……”

    “喝了药身体才能好起来，才能出去玩儿。”

    方夕若有些意动，但还是蹙着眉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要喝那么久的药……”

    “慢慢来，除了外出，你近期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只要你好好吃药，我可以陪你做。”

    方夕若想了想，说：“想听故事。”

    “我之前说给你讲故事来换，你怎么不同意？”

    “我是说，莫延哥哥你的故事。”

    莫延顿了一下，“我长在雍州，雍州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连同街头巷角的逸闻轶事，我都给你讲过了。”

    方夕若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一样的，那些故事里面没有哥哥。”

    莫延略垂眼眸，半隐在衣袖中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开口却满是不以为然：“你还是再想想别的事情吧，我自幼除了读书便是练武，无趣得很，若讲给你听，你定会觉得无聊。”

    “白伯伯让我卧床静养，我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呀，莫延哥哥你便讲嘛，我不会觉得无聊的。”

    莫延沉默了片刻，还是坐到了床前的凳子上，缓缓启唇：

    “三岁之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三岁起家里请了先生和武师傅，我便天天跟着他们读书练武，不过小时候贪玩儿，学会轻功之后，我总会偷跑出去，家中下人会帮我掩护，但也不是次次都逃得过，只要我爹发现就会重罚我，不过我娘会拦着，他也奈何不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有恃无恐，所以他让我学的那些东西，我样样不精。”

    他略低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语调轻而缓，待他息声之后，方夕若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面上似有不解，“莫延哥哥，你是想起爹爹罚你的事情，不开心了吗？”

    莫延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略显牵强的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想他们了……”

    “莫延哥哥想家了啊……”方夕若低下了头，片刻又抬了起来，耷拉着眼皮小声问道：“你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恢复了？那我让白伯伯送你回家吧？”

    “不用。”莫延伸手抚过方夕若细软的发丝，笑着说道：“我答应过方门主，会在这里陪着你。”

    方夕若低头想了一会儿，而后像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着莫延脸上满是认真：“那我以后都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你就能尽快回家见爹爹和娘亲了。”

    一时间，莫延眼底压抑的纷杂情绪翻涌而出，眼底通红一片，他缓了几息才强笑着开口：“那便谢过夕若了。”

    方夕若从被中起身，跪坐在床边，倾着身子抱住了他，“莫延哥哥，你不要再难过了，我可以当你在药仙谷的家人。”

    “好……”莫延将下巴抵在她小小肩膀上，紧紧回抱住了她，入谷多日，第一次展现出几分孩子般的脆弱。

    方夕若倒是说到做到，自从答应了莫延，便再不曾推阻过喝药，次次只是坐在桌前纠结片刻，便像英勇就义一般闭上眼，捏着自己的小鼻子将药一口气灌个干净。

    莫延会在药碗离唇那刻往她嘴里塞一颗蜜饯，但也挡不住她每次喝完药后泪眼汪汪，看起来颇为可怜。

    莫延看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但也不能停了她的药，只能将蜜饯塞得越来越快。

    半月下来，方夕若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白仪把过脉后，允许她每日午饭后出门一刻钟，但不能出院子，也不能跑跳。

    院中景致虽好但也极为有限，她转了几圈后便没了兴趣，只是日日坐在门廊下看莫延练剑，不停地为他拍手称赞，莫延一场剑舞下来，倒是她先满头细汗。

    终有一日，莫延忍不住了，收剑之后走到她面前，一边俯身给她擦汗，一边无奈开口：“你爹爹已是剑尊，你居然还能看别人练剑看得那么起劲。”

    方夕若的一双大眼因兴奋而闪闪发亮，看着他一脸崇拜，“因为你真的很厉害啊！”

    莫延嘴角压了几压，到底还是微扬了起来。

    “这里有灵气，平时的吃食也含有灵力，在这里练功比凡间进步更快。”

    方夕若更开心了，“那哥哥回到凡间，是不是就是最厉害的剑客了？”

    “凡人虽不及修士，但也有许多高手，我只能在同龄人中显得厉害些。”

    方夕若眨了一下眼睛，顿时转为了担忧，“那哥哥回到凡间，还会再受伤吗？”

    莫延擦汗的手顿住了，方夕若立刻说道：“对不起，哥哥。”

    “为什么说对不起？”

    方夕若看着莫延的神色，喃喃道：“我好像又让哥哥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莫延收回丝帕摸了摸她的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是我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弱。”

    “可你已经很厉害了，等你长大，会更厉害。”

    “但愿吧……”莫延苦笑了一下。

    方夕若朝莫延眨眨眼，把嘴巴贴在他耳朵上，“我知道怎么让你变得更厉害，你可以喝我的药。”

    “不行！”莫延想都没想便严肃拒绝。

    “你相信我，很管用的！我之前不想喝药，偷偷倒在了水池里，三长老养在那里的玄龟提升了三个境界呢。”

    莫延脸色不太好了，“你偷偷倒药？”

    方夕若有点心虚，“就那一次，然后就被爹爹发现了嘛。”

    “我不会喝你的药，你以后也不许再找别人，你要好好喝药，才能尽快好起来。”

    “没关系的，你喝了以后，我就说我的药不小心撒了，让jiejie们再给我熬一碗就好啦。”

    莫延还在犹豫，方夕若紧接着说，“我不会告诉白伯伯他们的，就这一次。”

    莫延终究是点了点头。

    ——

    傍晚的药送来以后，方夕若对弟子说想吃别的口味的蜜饯，那位弟子看有莫延在旁边照顾，丝毫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出了房间。

    方夕若向莫延得意地笑了笑，催促道：“哥哥快喝。”

    莫延向外面看了一眼，端起药碗本想一口饮尽，但药液刚入口，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喉咙剧烈滚动了几下似是想强咽下去，但终究没能成功，几息后肩膀猛然一耸，俯身就要吐出来。

    方夕若连忙扬起小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别吐别吐。”

    莫延又强咽了几次，终于咽了下去，方夕若学着他的样子立刻塞一颗蜜饯进去，莫延吃下以后面色并没有好转，拿起水壶给自己连灌了几杯茶，面色才稍稍转虞。

    莫延转过头看向方夕若，“你平日喝的药，竟这么难喝吗？”

    “之前的要比这个好一点，这个确实难喝，不过喝习惯了就好了。”说完之后指了指药碗，“哥哥，还没喝完。”

    莫延看着碗中，脸上浮现出抗拒和挣扎。

    方夕若看着他，“要不今天先喝这么多，明天再继续？”

    莫延摆摆手，深呼一口气，仰头将剩下半碗灌了进去，然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紧蹙着双眉咽了下去。

    “哥哥真棒！”方夕若一边往他嘴里塞蜜饯，一边兴奋地喊道。

    莫延咽下蜜饯苦笑了一下，深深看了方夕若一眼，而后拿出丝帕帮她擦拭手指，“谢谢夕若。”

    “哥哥身体有什么感觉吗？”

    莫延收回丝帕，正细细感受着，突然浑身一颤，刚一启唇，口中便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身子一歪从凳子上滚落到地面，彻底不省人事。

    方夕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她趴在莫延身旁拼命摇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快来人，快来人……”

    ——

    莫延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撑着手臂吃力地坐了起来，缓了片刻，慢慢下床走出了房门。

    守在方夕若门口的女弟子看到他出门，面色一喜，快步走了过去，看了看他的面色，顺手牵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药性已经散了九成，算是挺过来了，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多谢古歆姐，我这样，是喝那个药的缘故？”

    “要不然呢。”

    古歆心疼又无奈地看着他，“你也真是，她虽是门主之女，你也不用纵容她至此。她逼你喝药，你可以告诉我们啊，我们再告诉谷主，不会由着她胡来的。她的药都是千年灵材熬制，你是凡人之躯，哪里承受的住，要不是谷主来的快，你早就再入轮回了。”

    “此事……是我自愿，她没有逼我。”

    古歆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吧，无需替她遮掩，谁也责备不了她，她呀，和你一块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呢。”

    莫延顿时慌了，“她怎么了？”

    “惊惧过甚，急火攻心。唉，刚有了一点起色，现在又要重头开始了。”

    古韵刚说完，莫延便向方夕若房前跑去，古韵没拦住，只能着急地跟在后面喊他，“哎哎，你别过去啊，谷主还在里面。”

    莫延跑到门口停了下来，刚站了一会儿却见白仪推门而出，上下看了他一眼，轻笑着说：“你们倒是心有灵犀，夕若刚醒，你也醒了。”说完侧过身，“进去吧，一醒来就问你如何，让她看一眼，也好放心。”

    莫延快步走到了床边，看清了方夕若此时的模样。

    这几日刚养出来几分血色消失不见，脸上又回到了初见时的苍白。

    见他进来，方夕若嘴一撇，眼中泪水涌了出来，“莫延哥哥，对不起……”

    莫延连忙伸手帮她擦眼泪，“不怪你，都是哥哥的错，我不该想着走捷径，连累你了。”

    “原是如此。”白仪缓缓开口。

    莫延转过去，跪在白仪面前，“白医仙，夕若一直有好好吃药，从不曾让别人替代，这次是我想借灵药变强，才喝了她的药，莫延甘愿受罚，还请您莫要责备夕若。”

    “不要罚哥哥，”方夕若躺在床上，撑着手臂便要起身。

    白仪略叹了一口气，略挥了两下手，一道灵力将方夕若按在床上，一道灵力将莫延扶起，“我费心把你们救回来，罚你们做什么，你们都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做什么事前多问问大人，免得伤到自己。”

    “我记下了，多谢白医仙。”

    “那些药材来之不易，你既然已服下，就别浪费，你体内那一层药力我便先不帮你化去，这几日便跟着值守的弟子学习引灵之术吧。”

    莫延面色一愣，而后意识过来，连忙道，“多谢白医仙！”

    “先不必谢我，引灵之术并不简单，你体内虽存有灵力，但能不能化为己用，还要看你的造化。”白仪说完走向古歆，叮嘱了几句后走出了房间。

    方夕若泪痕未干，但已开心地笑了起来，“哥哥，太好了。”

    莫延笑着应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打来热水替她擦了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