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人一息尚存，他就永远执迷不悟
九真峰理事堂设立在山峦峰巅，云雾飘浮，向来肃静清幽。主座之上，霍恭缓缓落笔，完成一摞案牍公事。 极淡的红线隐约复现，伸向林海远处。 「你这么关心我的性命吗」 就着眼同时，叶瑶瑶的声音即顺心印而来，似乎对他了如指掌。 这就是多年相伴的心有灵犀吗？ 霍恭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无情绪起伏：「可有情况」 赤红浅浅跃动，这是一条从未收到过的消息。 「派人来援」 不出他所料，任务果然有异。 朱家耐不住性子，以为凭靠在九真峰的各处渗透就可以暗中设局，实际上全在霍恭的眼皮之下，一举一动皆躲不过他的紧密监视。 采精妖事发，降妖办关注，确定任务及执行人，每个环节的发展都有他们cao作的影子。 既费尽心思为他送上这样的大礼，何不借此反制其手？ 霍家不是吃素的，他并不会平白甘心被敌人算计。 棋盘之上，霍恭手执黑子，不着痕迹地合围而去。 叶瑶瑶坐在他对面，并不认真思琢，只随意点白。 几年来，他们极少对弈。 年纪尚小时，在棋事上，叶瑶瑶总赢不过霍恭，从来战至一半，见己颓势难挡，就要掀翻桌子，两人在那黑白弹跳之间rou搏争斗，直到被后勤处告上师门方休。 长大掌事之后，也许是因为工作繁忙，也许是早已厌倦那样的结局，总之，棋盘落灰已久。 此番再度见光，命运的走势亦将悄然转向。 黑子锋芒隐蔽，耐心布下圈局，一如既往。 叶瑶瑶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即使清楚这绝无好事，但博弈之邀，她从不拒绝。 霍恭淡淡开口：“此次采精妖任务，洛星也会去。” 闻言，那双杏眼中，便有碧波闪烁，万顷琉璃。 这是霍恭自己的任务，叶瑶瑶根本不管，他却企图在此次任务之中，引起叶瑶瑶和洛星之间的联系，所为何意呢？ 棋盘暗流涌动，局势慎危，只差几步，即将爪牙毕露。 霍恭一点点收紧网袋，默不作声。 她向来讨厌拐弯抹角，亦再不想跟此人玩什么猜谜游戏。 “所以你想换我？” 霍恭能有什么不可言明的理由拒绝任务呢？这只能说明，采精妖一事有异，执行任务可能对他有损。她和洛星，都纯粹被霍恭当成工具，卷入自身之外的竞争漩涡。 盘上黑子颗颗莹润饱满，横纵之间，一丝不苟地稳立着。 “机会难得。”霍恭微微侧头，看向下方远处。 洛星正抱剑在九真峰结界边际等待。 如果她不去，霍恭绝对会让洛星一个人前往执行任务的。叶瑶瑶对他的喜爱，成为霍恭利用她的最佳软肋。 推动两人相处不过假心假意，实际上，这真正是他的难得之机——霍恭知道此次任务其间关系，却不上报公开异情，必然是要借此反手获利。而能让他这样出力设计的，还能有谁？ “虚伪。”叶瑶瑶愠怍的双眸越发深沉，将对方所有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地倒映在心间。 霍恭知道，叶瑶瑶看透了他。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 不知怎地，他似坦诚承认，又似为自己狡辩：“只不过做了我该做的。” 该做的？该做什么？ 当年师父打开九真峰门户，广收世俗中人，是为天下无妖作恶，造福百姓。多年教诲，霍恭仍学不得半点胸襟，只为私家考量。就在此事之中，利用她的感情，让她和洛星两人面对圈套，他自己却全身而退，得以自保。 他不是九真峰谟谕真人座下开山弟子，他是霍家的大公子——霍恭。 叶瑶瑶突然笑了，脆声叩问：“是啊，你何曾有过自己的真心？” 纵使霍恭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她心意相通的人，他们却永远也走不到一起。 二者从来不是同类。 只见灿阳之中，白影划破迷云，她一着摁下，那早因人为而残缺了一角的白子，定定烈风，桀骜傲进。 它主动跃入围局，却与先前所有看似随意的落子紧紧相连，强势突破困境，叫他再攻不得，无招可挽。 霍恭抬头望去，对手早已离席，只剩这盘局势已然大变的残棋。 他沉默地看着叶瑶瑶与洛星十指相扣。 你的心印何时是这样缔结的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出手？」 树影婆娑之中，霍恭如一块沉阴的巨石，泰正耸然。 林雾愈浓，那边心印静寂，再无回音。 只要他不入局，便可叫朱家算盘落空，至少得一个自保，两相搏斗之下，亦可坐收渔翁。 朱家已败露，不可能放过他们俩。 若能把采精妖解决，替他削弱朱家的力量，那对霍家而言，自然甚好。 若那妖力量雄厚，使得叶瑶瑶和洛星受损，少了这两个阻碍，九真峰便会被他进一步握在手里。 时下局势对他完全有利，派援而去，岂不自搅好事？ 叶瑶瑶既是通过心印向他求助，就说明她目前没办法使用正常的官方手段。 弟子在外遇险，九真峰亦无收到正式求援信号，意外既发，再如何也算不到他一丁点责任。 霍恭眉眼冷峻，落笔寒霜。 他无情地等待着，如猎食猛兽，睥睨一石三鸟。 红线赤泽渐淡，那头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随时会在摇曳中破碎。 层层黑云如有千钧，翻涌怒吼着吞天蔽日，就在这昏暗之中，一道白光闪烁，来人匆忙奔上理事堂。 “霍师兄！” 这场暴雨的第一阵风动，穿流而来。 那是洛星的魂灯正在发出警报，说明他的性命已然危在旦夕。 九真峰此设，只作知解，缘法境遇全在各人，近几年来为应付世俗压力，才有警报和援救一说。 洛星不过孤儿，死了也就是天地一卷草席，谁会为此事与霍家过不去呢？ 狂风呼啸肆虐，草树仿佛都要被连根拔起，霍恭岿然不动，冷眼静观。 “不好了！霍师兄！”弟子紧紧护着另一盏不断刺目频闪的魂灯，气喘吁吁：“叶师姐出事了！” 刹那间，电光劈刺天际，万象慑然，惊雷滚滚。 霍恭皱眉定睛，只见警光之上，心印红线安然萦绕，挑逗一般轻轻拍打着灯罩，似乎在对他进行莫大的嘲讽。 电闪雷鸣间，霍恭的淡然难得出现一丝裂痕。 心印表明叶瑶瑶安全无恙，而魂灯却给出完全不同的回答，这是为何？ 是心印有假吗？还是说，魂灯有误，而且这种错误，分明是被叶瑶瑶引起的——那只能说明，她的能力已经超出霍恭的预料，甚至可以影响九真峰魂灯术法。 那洛星的魂灯是真是假？在这二人之后还会有其他警报吗？ “朱掌门，你们不能上这里！” “给我让开！” 砰地一声巨响，理事堂玄重的大门被硬生生轰开。 风雨飘摇，随那一帮帮人影行动，溅湿光洁的石板。 “朱家将小女托付九真峰求道学真，此时却生命垂危。”为首着威仪自现，背手而立，嗤地冷笑：“九真峰就是如此对待弟子的吗？” 身后，一人姗姗来迟，颤颤巍巍地端送上又一盏魂灯，三道警报触目惊心，如闪电般刺亮大堂。 未免太巧了。 “朱掌门，九真峰自会力保弟子的安全。”霍恭不慌不忙，谦谦作揖：“朱小姐近期并没有任务安排，但不在九真峰结界之中。” “所以霍公子的意思就是，小女的安危，你们并无责任？”朱掌门满脸阴沉，毫不客气地伸手直指向他：“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可知小女是为你而去？” 霍恭对这一指控并不回应，他早有准备：“任务执行人已更换，此事通过降妖办审批。” 朱家人死死盯守他的动向，怎料在最后一刻他临时换人，出发之后才向降妖办提出，先斩后奏。 程序规则，他玩得比谁都得心应手，所以才能稳稳站在制高点上：“朱凌霄从未上报，属自行前往。而你们又如何擅闯九真峰？” “是我允许他们进来的。” 随着一道女声响起，弟子们纷纷让出道路，竹杖叩地，乍然按停各路喧嚣。 九真峰几位位高权重的真人长老在所有人的敬礼中鱼贯而入，理事堂从未如此热闹非凡。 那位女真人跟在大长老身后，是朱凌霄之师，便是她为朱家放行进入九真峰，现在多位高人聚此，估计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大长老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霍恭刚要作答，却发现老人转身朝向，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被注视的弟子回复道：“禀大长老，我等都保留着与叶师姐缔结的心印。就在刚才，心印忽然全部中断，又见朱家前往理事堂，弟子们遂跟随而至，便看到三盏魂灯闪烁示警。” 中断？ 霍恭冷笑，在他看来，那心线明明还好好地缠在那几盏光亮上，无比显眼。 这就是你的反击吗？ 一团怒气郁在胸中，他绝不能说自己与叶瑶瑶的心印仍然相连，否则就会引火烧身。 几乎是同时，霍恭与朱家掌门出声道：“大长老……” 对方抚髯的手骤停，示意两人不必再言：“先救人要紧。” “……是，长老。” 暴雨倾盆而下，誓要涤濯妖障，荡扫清气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