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捌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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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凛站在一座小庭园里,周围都是盛开的雪柳、桃花和其他春草,平滑的石块铺成小径,石块间隙和四周皆是浓绿漂亮的苔蘚,园中有一座朴素古雅的木造小屋,屋簷上长了些青苔,一旁早开的樱花已有些许花瓣飘零落到苔绿上,门前栽植的茶花正盛开着,门边几株真柏、黄槿的盆景都发出新叶,沐浴在光里的石朴乍看只有灰秃秃的枯枝,细瞧会发现也逐渐抽出一点绿芽。 云凛进到屋里就明白自己再次来到月牘的茶坊,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它是月牘的核,等同于月牘的存在,它在混沌之中,在每个世界的现实与梦境之间,好像和哪里都毫无关係,却又好像连接着许多世界的角落,存在于眾生内心不自知的一隅。 这里每道门窗、每块瓦片,甚至各种缝隙间都可能藏着通往其他世界的路。云凛环视茶屋内的环境,该有的茶道摆设应有尽有,也有简单却风雅的插花和矮屏风,他走到一侧稍微推开窗子瞄了眼,外面不是方才来时的庭园,而是耀眼炽亮的云海汹涌,远近云海间都可见到龙或异兽在其中穿梭,他关好窗子又去看另一侧的窗外,不同于方才那扇窗的白昼,这窗外是夜晚,外面银汉横空,往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见海潮声,被海风吹拂。 他听到茶器轻碰的声响,回头一望,一名紫瞳紫发的孩童正在沏茶,并抬头招呼他说:「欢迎来到我的茶坊,请享用。」 云凛跪坐到桌边的团蒲上,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碗说:「我记得你,你是月牘。」 「是。」孩童微笑回应。 「你的眼睛顏色好像更深了一些?」 月牘笑了笑:「这你也记得啊?」 「嗯。以前眼睛的顏色比较淡。」 月牘笑得一脸神秘,半瞇起眼,上半身往前倾:「我只能向茶客们索取相应的报酬,有时忍不住多做了,就会变成这样。」 「眼睛顏色变深?这样不好?」 月牘耸肩:「没什么不好,只是心神比较浮躁一些,我家白矢会担心。但这没有什么,就算是碗里的茶汤晃到洒出来一些,再添就有啦。像是大海不也总是有明浪暗流?世间的欲望和爱恨就像水一样不会完全消失,即使地上的海乾涸了,也会转化成别的样子到天上去,在天上待了一段时日,等时机成熟,就会在适合的地方重新降下,匯聚成新的大河、大海。」 云凛安静聆听,心中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月牘讲的事情和他似乎一点关係也没有,可他总觉得能联想到自己身上,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月牘摊开双掌轻举,比了比手势要云凛品茗。云凛闻了下茶香再慢慢啜饮,温热却不烫口的茶汤让他由内到外都感到舒服,彷彿能感受到茶叶是如何从枝上抽出绿芽,吸收日月精华后被採摘,再经过各种工序和时间製成,喝的是月光和晨曦,是雾气和风土,也是岁月和製茶者、沏茶者的用心。云凛藉由饮茶再反观自身的内心,虽然还算平静,但他仍有所追求,他在等自己的伴,分享这些点滴。 月牘问:「这是某个世界的新茶,觉得如何?」 云凛微笑頷首:「好喝,后韵微微的甘润,香气清雅。」他望着月牘愉快的笑顏,莫名有些不捨:「以后我还能再来这里喝茶么?」 月牘点头:「当然。这里是茶坊,只要你想喝茶就能来的。有缘自会相逢。」 「有缘……那若是无缘?」 「呵呵呵。」月牘笑了起来,俏皮眨单眼说:「许多东西能够无中生有啊。缘亦是如此,不过莫要强求,顺其自然吧。你盼的人在等你呢。」 云凛顺着月牘的目光回头望,发现江槐琭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后,江槐琭对他微笑后坐到一旁的位置,月牘也递了一碗茶过去。 「我这里不错吧?」月牘有些得意:「除了你们,也是有不少常客的。」 云凛问:「跟我们一样每一世死了就来这里?」 月牘哈哈大笑:「什么啦,才不是这样,我这里又不是冥界。」 江槐琭说:「客人这么多,茶坊的主人在这里待得久了,会不会冷落其他客人?」 「不会啦,茶坊还有不少伙计,我偶尔也想忙里偷间──」月牘说着,发觉自己飘了起来,接着落到白矢的怀抱。 凭空出现在茶屋里的第四者是个全身雪白的男人,头发、眉睫都很白,皮肤也白皙得不像是人,双瞳是宝石般的蓝,正是帮忙管理这茶坊的第二位主人,白矢。白矢像抱孩子一样抱月牘,月牘的脑袋乖乖靠在他肩膀上,他朝二位茶客稍微躬身赔礼道:「请客人悠间品茗、休憩,我们不打扰了。」 月牘举起一手朝身后客人们挥别,就被白矢抱出茶屋外,一个转身化作一阵风雪消失在门外庭园中。 云凛转头朝江槐琭笑了下,摸摸江槐琭的脸说:「你又变年轻了。」 江槐琭温柔微笑,看着他说:「你也是,变回我们相遇的样子。」 「我觉得这次我们能在茶坊待得久一点。」 「因为累世修行的缘故,在这里停留久一些也无妨。但这里不是一个应该眷恋的地方,我们有该走的路。」 「呵,我晓得。这毕竟是月牘的核,是他和白矢的归处,与我们无关。我想,可能是我方才太喜欢这次的茶屋和茶,也想让月牘陪我久一点,所以白矢吃醋了。」 江槐琭挑眉:「你喜欢那孩子?」 云凛点头:「他很有趣。但我只是想让他陪我等你出现。」 「我一直在看着你。」江槐琭浅笑道:「看你们聊得起劲才没有打扰罢了。」 云凛笑了声:「什么嘛,明知道我等你,你还静静看着。」 江槐琭带着笑意慢慢品茶,拉着云凛一手听他说话,有时两人什么都没说,在静謐之中亲吻彼此,就像这一世任何一个美好恬静的午后。 令人眷恋的不是这个不可思议的茶坊,不是终将醒来的梦,而是每一次彼此邂逅、相知相伴的记忆,他们也都嚮往能有相似或更好的未来。 云凛和江槐琭都清楚这点,幸运的是他们可以在漫漫长路里并肩而行,像这样在茶坊稍作休息。江槐琭握起云凛的手,轻抚他的手背温声问:「要走了么?」 云凛点头,两人起身时他问:「下一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又记不记得你?」 江槐琭睞向他,扬起柔和笑痕说:「你担心?」 「有一点,因为不记得的话,总得花点时间认识彼此嘛。」 「我早就瞧出来了,你很急性子。」 「嗤。」云凛翻了个白眼,笑睨他说:「很多时候明明是你比我急。」 江槐琭立刻会意云凛在讲什么,被调戏得耳尖微红,云凛忍不住笑出声,他无奈道:「是,我也很急。但我总会寻到你的,一如既往。你说过的,如果没有永远,我们就来创造。」 云凛迈开步伐后闻言顿住,愣怔望着江槐琭,江槐琭亲吻他额头低语:「你看,再久远的事我也没忘。你也还记得。」 「可那时我根本没讲出口,而且你也已经……已经……」 「那时的神界下了一场金雨。金雨所及之处,我都有感应。你心里的悲伤,心里的愿望,我也知道。所以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江槐琭顿了下,喃喃自语:「你说得没错,最心急的是我。我们走吧。」 云凛牢牢握紧江槐琭的手,一前一后离开茶屋,门外的光非常耀眼,甚至照进了屋里,江槐琭的身影被那片光亮吞没,而他也毫不犹豫的往光亮中走去。 一切并不难受,好像睡饱要醒来那样,说不出的暖融舒服。 *** 山中一座庄园里住着两位仙人,他们皆为男子,也是一对道侣,某日他们在山中发现一处上神遗留的洞府,他们通过上神残识的考验而获得洞府传承。上神留下的宝物不算多,但有不少仙法秘笈,其中包含各种不可思议的秘术。两位仙人们打算尝试以秘术孕育后代,取得岛上的神木果作为秘术基础,再以各自精血施术,画好的阵法起阵后发出金光,果实随着光芒一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兰花苗。 仙人们细心呵护花苗,不仅用法宝器具养着,更以无根水浇灌,周围佈下重重结界,避免花苗遭到邪气污染或虫害。花苗逐渐茁壮,叶子、根茎抽长,还再来年的春季发出唯一的花苞,花苞比核桃小了一点,透着淡淡的粉紫色。 仙人们每日都会来看养在窗边的兰花,期盼孩子降生。其中一位仙人眨着一双水灵大眼盯住花苞说:「也不晓得它何时绽放,不知道我们的孩子生得什么模样?」 他身边一位眉眼秀长,相貌斯文俊雅的高瘦仙人说:「不晓得。以往没听过有谁施展这种秘术,修真者不易繁衍,男人和男人孕育后嗣更是闻所未闻,说不定我们一阵忙活,最后只是养了一株单纯的花草罢了。」 大眼仙人咋舌,回头睨视伴侣说:「怎么这么泼冷水啊,当初可是你说要试看看那秘术的,你就不好奇我们的孩子是怎样的?你是兰花仙,你比较懂吧?你看这朵小花几时开?」 「好奇是一回事,秘术能不能一试就成是另一回事。没人能保证啊。」兰花仙人无奈笑应:「我又没见过这样的兰花,跟我的原形是有点像,可是它好小……可能只是单纯的花。」 「算了,先来给它取名字吧?」 兰花仙人噙笑问:「你想叫他什么?」 大眼仙人仰首忖道:「我在想,我们各取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给孩子,你觉得怎样?我叫卯玉,你叫虹兰,那……叫玉兰怎样?」 兰花仙蹙眉苦笑:「换一个。叫虹玉吧。」 卯玉仙人欣然頷首:「好,就叫虹玉,好听多了,还是你聪明,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能用这名字。」 微风吹进窗里,花苞轻晃,卯玉兴奋拉着虹兰问:「你看,那是不是胎动啊?他刚刚点头了,他也喜欢这名字。」 虹兰无奈笑回:「你多心了,那只是风在吹它而已。再说,万一它真的只是一株兰花草呢?」 卯玉不悦道:「你怎么这样啦,你都不希望孩子出世?」 「我是怕你太兴奋,将来会失望。」 「不会啦,这次失败的话,就再试啊。」 「神木果三千年才开花结果。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虹兰天天都陪卯玉来看小兰花,日復一日,花苞终于在来年春季的某个月夜里绽放,是一朵可爱漂亮的浅紫色小花,月光下静静飘送淡雅的香气。 虹兰很快就发现花苞开了,深夜叫醒卯玉来看,两人没有点灯,明亮的月光让粉紫小花看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卯玉愣愣望着小兰花良久,靠在虹兰身旁问:「所以秘术失败了么?就只是一株花?」 「还不知道。」虹兰看卯玉一脸睏意,温柔道:「要不你先去歇着?我来守着花。」 卯玉摇头:「不,我就这么看着,反正一会儿就天亮了,我想瞧清楚花的模样。」 不久之后第一道曙光照亮了小兰花,整株花叶彷彿被撒了一层亮粉,看起来明亮又有些透明,灵气秀润,晶莹可爱,也美得不可思议。 卯玉撑颊打盹儿,虹兰握住他的手唤他说:「你看。」 「什么?」卯玉猛然睁眼看向窗口的兰花,整株兰花就像当初施展秘术的神木果一样在光芒中消失,窗台上却多了一隻还没长毛的幼兔。他急忙走过去关切,转头看着伴侣疑道:「这是从花变成兔崽子了?」 虹兰将幼兔温柔捧起来,好笑的睨了眼道侣说:「是我们的孩子,傻瓜。这孩子还小,又是跨族繁衍,或许是因为这缘故才须要经歷你我二族的血脉变化。他身上虽有仙灵之气,但太微弱了,要好好照养,不知哪天才能化人。」 卯玉盯着那隻没长毛的幼崽看,笑的双眼弯弯说:「化不化人形都无妨,是我们的孩子都好。真可爱。」 四年后,一个扎着童髻的小男童坐在树下鞦韆晃,男童的发色是很浅淡的柔灰紫色,皮肤白皙,有一双黑亮的大眼,正是仙人们以秘术所孕育出来的孩子。 虹兰走近唤他:「虹玉,一会儿天要黑了,该回家了。」 虹玉开心奔向虹兰,抱住其大腿说:「爹爹,讲故事。」 「一会儿让卯玉爹爹讲给你听?」 虹玉皱眉摇头:「不要,卯玉爹爹讲鬼故事,恐怖。」 虹兰笑了笑,抱起男童回屋,卯玉已经铺好床喊他们就寝,亲子三个躺在同一张大床上。卯玉仙人兴起道:「今天来说万鬼夜游鄔国京城的故事吧?」 虹玉摀耳拒绝:「不听那个,虹兰爹爹讲故事。」 兰虹笑了笑:「从前,海上有一座长得像船的岛,岛上蕴涵丰富的灵矿,灵源充沛,所以有个仙人就常驻于岛上,并为仙岛取名为浮舟仙岛。这岛说大不大,东西南北都有比它还庞大的大陆,但它也不算很小,岛上有各式各样的珍奇异兽,壮丽雄奇的山水景观,仙人每天都能在岛上发现许多新鲜事物,还有适合修炼的材料。有天仙人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些船筏残骸,并在附近发现了一位落难精怪,那是来自遥远大陆上一个叫月族的精怪。」 卯玉打了一个呵欠说:「又在讲我出糗的往事了。你们父子俩不腻啊?」 虹兰浅笑:「那是我和你初次邂逅,我不觉得你糗,那时你很可爱。」 卯玉睏得闭眼含糊回应:「乱讲,身上掛着一堆海草,头发里也都是海藻,还有螃蟹掛在破烂衣服上,哪里可爱?」 男童咯咯发笑,拍拍手说:「好有意思啊,好想看卯玉爹爹那模样,可爱!」 「幸灾乐祸的兔崽子。」卯玉咋舌,但也没阻止虹兰接着讲,不过他睏得很,很快就入眠了。 虹兰接着说:「我救起遇难的精怪,帮他清理、疗伤,后来我们渐渐熟悉,一起在岛上作伴。那精怪后来修成了仙体,也就是你的卯玉爹爹。」讲到这里,男童也睡着了,他坐起来替卯玉跟孩子盖好被子,温柔摸了摸孩子的额发说:「明天你要乖乖回自己房里睡,知道么?」 回应兰花仙人的是男童熟睡的吐息。 天刚亮,虹玉就醒来趴在卯玉身上喊:「爹爹,起床,太阳晒屁股啦。陪我玩。」 卯玉把孩子推到一旁伸懒腰,虹玉滚了一圈觉得好玩,笑着又爬到他身上喊爹爹,他坐起来抱着孩子问:「虹兰呢?」 「虹兰爹爹去做我的早饭啦。我是小孩,要吃饱睡饱才长得高。」 卯玉听他学虹兰讲的话,好笑的亲他头顶说:「对,小孩子就该这样。」 虹玉拉着卯玉的衣袖,摇头晃脑问:「今天玩什么好啊?」 卯玉想了想说:「今天教你褶纸人、纸鹤、纸蝴蝶。」 男童开心拍手:「还要小鸟和小马,小猫跟小青蛙。」 「这么多你学得来?」 「我很聪明。」虹玉拍胸脯认真说:「一次就能记起来的!」 卯玉看孩子这样,彷彿是看到了孩童版的自己,不过虹玉认真聪明的样子又像极了虹兰,不愧是他们的孩子。他望着孩子就觉得满心温暖,忍不住抱住虹玉小小的身躯低喃:「好孩子,你是我们的骄傲,不管你做什么,无关成败,开心就好。」 虹玉觉得卯玉爹爹的怀抱很温暖,笑嘻嘻回拥,用小小的手拍在对方相对宽厚许多的背上:「爹爹乖。」 卯玉失笑,先带孩子去找虹兰吃饭,接着一家三口聚在小厅里褶纸,从游戏里教孩子法术。褶好的纸人施了法术就会行动,其他的褶纸也一样能透过法术cao控,虹玉就如他自己说的一样聪明过人,竟一次就能将灵气注入褶纸并cao控它们。 虹玉玩了一天,午后累得躺在自己的小床里睡觉,那是卯玉亲手给他做的木造小床,底下有小轮子,虹兰轻轻推小床哄儿子睡。 虹兰看着儿子的睡顏,想到儿子的法术和其他学习都进步神速,不禁笑叹:「当初他刚诞生还很弱小,以为得花许久的岁月修炼才能化形,没想到这才四年就已经化形,连法术也学得这般有模有样了。」 卯玉拍了下他的手臂说:「你这是在感慨自己老了?他毕竟是我们两个仙人的孩子,当然聪明厉害。」 虹兰稍微垂眸低语:「那秘术也是一种有违天道的禁术,本是姑且一试,没想到真的有了这孩子,不免对他有诸多记掛。」 卯玉明白他的意思,安慰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初洞府里的神仙残识提过自己要飞升去另一个世界,我们的境界也即将要有所突破,说不定就能带着虹玉一起……」 卯玉的话无疾而终,因为他和虹兰都很清楚就算他们能成神,也不可能有馀力带着孩子一起走,这样渺小脆弱的身躯根本禁不起那些雷劫摧残。 虹兰又提出另一件担心的事:「这孩子身上的气味太过特殊,无论对仙魔妖鬼都是极为大补,也会勾起生灵心中的慾望,岛上有我们所留下的结界,若他只在这岛上都还算安全,就怕将来他长大了,想出岛。」 卯玉说:「那就叮嘱他别出岛,跟他说岛外全是恐怖的鬼怪。」 虹兰不甚同意的笑睨他说:「他总会长大,不该老是这么哄骗。他身上的气味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是顺应天道而生的吧。」 藉由秘术所生的孩子,这世界的天道不会粗暴的直接抹煞,却会以其他方式让这孩子早早消亡。卯玉也明白虹兰所言,弯身轻抚男童白嫩可爱的脸颊:「不管我们能否成神都护不了他一世么?那怎么办?唉,这一旦有了孩子,果真是无尽无穷的牵掛……」 虹兰说:「并非毫无办法。我曾替虹玉算过命,他往北去能遇到一个机缘,避过一劫。」 「往北?出海么?」卯玉低头看了眼儿子,不捨道:「这座岛往北只有海,最北就是什么也没有的冰雪大陆而已。」 「不是那里,就在这座岛上。」 卯玉想了想:「岛的北边我们早就跑遍了,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灵光一闪,盯着虹兰疑道:「你的意思是去那里等机缘?」 虹兰点头:「正是如此。」 于是两位仙人准备迁徙,他们在北方山区选好一处风水佳的地点住下,这地点恰好能观察北边部分山林及海岸的情形。 夏季,一场颱风刚刚过境,虹玉跟着卯玉仙人去海岸边捡漂流木回来,虹兰则在家煮儿子的饭菜,父子刚出门不久就跑回来,虹玉用一双沾满白沙的脚跑回屋里喊:「虹兰爹爹,外面、外面,呼,呼……好喘啊。」 虹兰蹲下来轻拍儿子的后背:「别急,慢慢讲,外面怎么了?」 卯玉也光着脚和儿子一样跑过来:「噯、你快出来看,咳,外面……」 虹兰蹙眉:「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话都讲不好。」 虹玉指着门外说:「海浪把那个衝上岸,龙、龙──」 「龙宫使者么?很长,银亮的那种鱼?」虹兰对附近水族也略知一二,这座岛常有地震,偶尔也会看到深海的水族跑到浅海,他便以为儿子说的就是某种身躯很长,被唤作龙宫使者的鱼。 卯玉摇头替儿子强调:「龙,就、就是龙!」 虹兰有些狐疑,跟他们父子俩到海岸边察看。沙滩上确实有一道又长又银亮的身躯,但不是他以为的水族,而是真正的龙,龙身不知有几丈长,龙鳞比他们的脸都还要大,他蹙眉打量几眼就转头对卯玉说:「顾好孩子,这头龙来歷不明,万一有瘴气、邪气漫延就不好了。」所谓机缘也可能伴随劫难,他不能不谨慎。 卯玉抱牢儿子说:「我方才就撒了些梦蝶鳞粉,多少能阻隔。现在该怎么办?他好像还没死,不晓得是上面掉下来的,还是下面衝上来的。」 虹玉问:「爹爹,上面跟下面是哪里?」 卯玉回答他说:「上面就是神界,不过神界早在万年前就没有神明,神域一直空着,很少人知道现在变得怎样,偶尔会有一些灵兽什么的跑下来。我说的偶尔是几千年一次。下面的话,就是魔域、冥府,神域有神族、天人,魔域主要住着魔族,远古的天魔族和天神大战后已经没有纯正血脉了,只剩下和其他妖魔鬼怪混种的魔族。冥府主要是由冥王掌管眾生死后的事,一般不会有谁去得了。」 虹兰接着告诉儿子说:「龙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很稀有,却又可能出现在任何境域,在仙灵之气浓郁处诞生的便是神龙,在魔气浓重之处诞生的就是魔龙,关于龙的传说有很多,甚至有传说他们能穿梭时空、穿梭梦境的。不过龙既强大,又脆弱,在他们沉睡或受伤时,很容易沦落成其他种族的补品。」 卯玉问儿子说:「好儿子,爹问你,你想救他,还是我们送他一路好走?」 虹兰提醒道:「你可要想好了,万一救活的是性情残暴的龙,就算我跟你的卯玉爹爹都是仙人,也可能都会被一起吃掉。」 「打不赢可以跑啊。」虹玉盯着眼前漂亮的龙鳞说:「我想救他,要是他想吃我们,我们跑得够快吧?」 虹兰犹豫沉吟,卯玉果断说:「就听儿子的吧。你不是说他最近能在北方获得一个机缘?说不准这隻龙就是他的机缘?」 虹兰打趣道:「或许救活一隻恶龙,我们被追着逃到了某个地方也是一种机缘。」 卯玉翻了个白眼:「唉呀,就别囉嗦这么多了。救人、救龙要紧,我看他都快断气了,你看后面那截龙尾都露出血rou和骨头了。」 虹兰抬手遮住儿子的双眼,睨了下卯玉说:「我来救,你抱儿子进屋,别让他吓着了。」 等卯玉抱着儿子离开海滩后,虹兰看着这隻银龙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这么大的身躯也是碍事,也不知你是怎么被打回原形的,先将你缩小一点。」说话间变出一个黑釉的茶碗将龙摄入其中。 眨眼间的工夫,茶碗中盘着一隻银白小龙,乍看像隻泥鰍,虹兰一手拈着丹药对碗内施法,碗中一下子瀰漫云雾。他做完这些对着碗里的龙说:「碰上我儿子也是你的造化。希望我花千年找齐材料炼製的救命丹药没有白费。」 虹玉见到虹兰独自归来,跟在其脚边追问:「龙呢?龙呢?」 虹兰把茶碗搁桌上,将儿子抱到椅子上说:「你自己看。」 虹玉和卯玉一同凑近桌边看茶碗,虹玉疑道:「碗里有隻白泥鰍,牠掉顏色啦?」 卯玉噗哧笑出声:「不是白泥鰍,是你的虹兰爹爹把刚才的龙缩小收进碗里啦。」 男童双臂环在茶碗旁,呈现保护的姿态说:「不可以喔,不能把他煮来吃掉。我们养他!」 卯玉和虹兰相视而笑,虹兰答应:「那也得真的救活了才能养,这隻龙伤得不轻,紫府有损,rou身也伤得极重,我用了最好的药。不过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虹玉不要打扰他,让他静养一阵子吧。」 虹玉点头,在嘴巴上竖起食指小声道:「我不吵他。」 茶碗里的银龙遍体鳞伤,只勉强从龙首看得出是什么,大半的躯体都掉了鳞片、缺了血rou,尾端甚至露出骨头,看起来和死了差不多,不过虹玉依然觉得在碗里的银龙很可爱,闪闪发亮的龙角可爱,在云雾里柔顺飘扬的龙鬚和鬃毛很好看,等伤都治好了,会变回漂亮的样子吧? 于是虹玉每天早起后不再去缠着两位仙人父亲,而是跑到自己房间的窗台去观察碗里的龙恢復得如何。龙的rou身恢復得很快,儘管一开始看起来相当惨烈,但是过了两、三天就长出新的血rou和鳞片,虹兰又施法添了新的丹药进碗里,云雾更浓了些,无法一眼看穿碗里那隻龙的模样。 虹兰和卯玉天天都会陪着儿子去看银龙,一来也是不想让儿子影响银龙养伤。卯玉劝儿子说:「你今天已经盯着这隻龙半个时辰,够久了。你身上的气味说不定会打扰他养伤,我们明天再来吧?」 虹玉一脸不捨的瞅着茶碗里的龙说:「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银龙毫无动静,依然沉睡,他的rou身好得很快,然而元神未癒,所以才一直昏睡。 几日后,虹玉又问两位爹爹这隻银龙何时能醒来,虹兰安抚孩子说:「我已经用了最好的丹药,再多也没了,我们只能等待。」 仙人们以为儿子会渐渐失去对银龙的兴趣,小孩子都贪新鲜,也许只是把银龙当宠物般看待,过几天就会淡忘,可是没想到虹玉还是天天都要去看银龙。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某个秋日午后,虹玉听爹爹们说要变天了,赶紧跑回房间要把茶碗从窗边挪进屋内,等他把茶碗轻放到桌上,就看到碗里的银龙正在看他。银龙有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虹玉和银龙对视半晌才意识到这隻龙甦醒了。 「你醒了?你好,我叫虹玉,霓虹的虹,玉兰花的玉。」男童用很轻的声音说话,好像怕惊扰了银龙,毕竟碗里的龙看起来很渺小。 银龙身形微动,一下子消失在茶碗中,虹玉有点慌乱,后者驀地转头一看,身旁多了位浑身赤裸的少年。少年一头黑发,皮肤很白,一双深紫的眼眸正盯着虹玉看。 虹玉直觉少年就是从茶碗里跑出来的银龙,于是跟他讲:「你怎么光着身子啊?」虹玉也晓得这位哥哥穿不下他的衣服,于是跑去把床上的棉被抱了过来,让少年裹在身上。 少年披着棉被,仍是一言不发盯着男童看。 虹玉被看得有点不所措,问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啟唇,用清润悦耳的嗓音回答:「宸煌。」 虹玉稍微歪头回想,他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可是怎么有似曾相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