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09年12月，芬兰首都赫尔辛基。 德拉科坐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倚靠着墙壁双手抱胸看着正系着冰鞋的哈利，脸上面无表情，微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哈利将鞋带系好，然后抬起脚有些笨拙的看了看自己的冰鞋，德拉科看着他的动作，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冷着的脸起身走过来，又在哈利身前蹲下，在哈利惊讶又欣喜的眼神中低下头仔细检查冰刃，纤细手指在锋利冰刀上轻轻划过，神情虔诚而认真。 “德拉科，我......”哈利欲言又止，伸手拉住德拉科的袖子，轻轻拽了拽，绿眼睛小狗似的看着他。 德拉科已经足足三天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了，他的老师冷着一张脸看着他在医院打镇痛剂，又冷着脸带着他坐飞机飞到芬兰，冷着脸和他一起进入决赛会场。 哈利从未见过德拉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哪怕德拉科骂他打他也好，只是别......别对他这样。 德拉科看着哈利小心讨好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又冒出来了一点点，明明固执不听话的人是他，他反倒一脸委屈无辜。 真是惯会装委屈的小骗子！ 可是当他的眼神落在哈利还缠着绷带的脖颈上时，脸上的冷意到底还是软化了下来。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他心里响起，随即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他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自从哈利受伤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是有什么心底深处的东西渐渐失去了控制。 这种失控的感觉真的很糟糕，他甚至本能的对此产生了一点点恐惧和不安，让他下意识的排斥去探究其中的深意，就好像那是一个埋藏起来的、蕴藏着巨大危险的地雷。谨小慎微和软弱逃避的性格让他下意识的选择小心翼翼避开，以免一个不慎将火信点燃，炸毁他现有的平静。 “请英国选手哈利·詹姆斯·波特于三分钟内入场，德国选手威尔森·怀特十分钟内做好准备。” 德拉科检查完了哈利的冰鞋，休息室里传来广播的声音，他抬起头，与哈利的绿眼睛对视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跟在哈利后面，看着哈利踩着冰鞋一步步走向比赛会场，体育场刺眼的光照进昏暗的走廊里，让德拉科被晃得一时有些睁不开眼，在白光中只能看见哈利被勾勒出轮廓的高大身影。 哈利临走出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一如他与他儿时初见时那样安静乖巧，却用漂亮又无辜的翠绿将固执和倔强深深埋藏。 哈利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德拉科只看到他的嘴轻轻动了动，没有听清他的低语。 “接下来出场的是哈利波特，我们的老朋友，不列颠的黄金男孩。自上次受伤住院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BBC的美女解说员珍妮弗甜美温柔的声音出现在电视台转播的画外音里，吸引了此刻无数恰好转台的英国观众，也让本就关注这次比赛的冰迷们更加聚精会神，视线跟随镜头转向出现在冰场上的黑发男孩。 男孩穿着一身黑蓝色相间的考斯腾，戴着一双黑色手套，蔓延在袖带上的蓝色花纹随他在冰上的漂移犹如海浪一样翻滚。 “此次哈利波特带伤参赛还是让冰坛大部分人感到意外和惊讶，毕竟距离他受伤也不过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的成绩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极大的影响。但是我们的奇迹男孩究竟会不会带来新的惊喜？我们拭目以待。” 聚焦的镜头逐渐推进，将冰场正中心的人影一点点放大，直至男孩微低的脸出现在画面正中间，他一手高高抬起，另一手微屈，轻轻点在额头，五指将翠绿眼眸半掩住。 “他为我们带来的是，花滑界的经典曲目——《安娜·卡列尼娜》。” 随着音乐的响起，黑发男孩的五指微张向上，连带着眼神与下巴也一同向上，然后在一个优雅的屈身后滑动冰刃，将身形带了出去。 冰刀与冰面摩挲，沙沙的声音与开头轻快华丽的声音交错，一个又一个高难度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编排步法被施展出来，少年华丽灵动的身形将19世纪末期沙皇时代俄国贵族的纸迷金醉与衣香鬓影带入冰场之上，让聚精会神的观众与评委有一种穿越时空身临其境之感。 “后外点冰三周跳接阿克塞尔两周跳，接三级定级步法......依旧是令人惊叹的艺术表现力，师承马尔福的哈利波特从来不会让冰迷失望。”珍妮弗解说着哈利的冰上技术组合，说出了此刻无数冰迷的心声。 而与此同时，坐在教练区的德拉科却与万里之外伦敦家中电视机前的赫敏一同蹙起了眉头。 “他又在逞强了......”赫敏无奈叹息道，一旁的罗恩挠了挠头，对赫敏的反映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觉得哈利表现得挺好的啊，怎么了？” “他刚才做的几个技术动作和练习的不一样，自己加大了难度。”赫敏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哈利啊哈利，我就知道，你就不会乖乖听话。 原本这次的比赛，德拉科为了照顾哈利的伤情而特地要求他放低曲目动作难度，结果到了场上，他果然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了。 随着音乐逐渐由欢快的节奏一点点变调，大提琴一声声沉郁激扬的乐声逐渐升高，气氛开始逐渐变得沉重而悲怆，少年的神情也逐渐随之变得沉重而悲怆。 赫敏看着哈利随音乐变得肃穆的表情，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她敏锐的察觉到，哈利的表情，并不仅仅是因为音乐的情感变化而起伏，而是...... 随着音乐逐渐变得急促，推向后半段的高潮，哈利在一个前外点冰四周跳落地的瞬间，又一次摔倒。 “哈利！”德拉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梦魇一般的回忆与眼前少年跌倒的身影在眼前交织，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哈利用手掌支撑着冰面，快速起身继续动作，然而在本该接续的蹲踞式旋转中，他的冰刃又一次在冰上打滑，将人带倒。 德拉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随音乐而表情一点点悲痛的黑发少年，只觉得一颗心，生疼得厉害。 那可能是英国天才哈利·波特在公众面前贡献的、有史以来最糟糕的表演，后半段频频出现摔倒和失误，当曲目的最后，女主人公安娜卧轨自杀的结局来临时，一声火车的呜咽声在旋律最后响起，满头冷汗的黑发少年，单膝跪在冰面上，一只手遮住双眼，结束了表演。 场馆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此次黄金男孩堪称“糟糕”的赛场表现。 但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的悲惨命运，又似乎与选手哈利·波特因为伤情导致的频频失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鸣，在被高清摄像机放大后的后半段演出里，一次次的失误之中，那双总是漂亮的、深邃的绿眼睛里闪现着悲怆的神色，以至于让观众产生了一种不忍的同情。 德拉科一言不发的看着哈利精疲力竭的向自己滑来，隔着冰场的围栏，停在场边，离得近了，德拉科才发现哈利的鼻尖红得厉害，却不像是冻得。 德拉科把小狮子布偶的纸巾盒拿了上来，抽了几张纸准备递给哈利，就看到那双绿眼睛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眼圈也红红的，一直挺立的肩膀拢拉下来，隔着围栏就抱住德拉科，将头埋在他肩上哭泣。 德拉科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跟着掉下来，手指穿插进哈利浓密的黑发，一只手将他揽得更紧。 就好像这样，才能平缓自己胸腔里几乎要满溢的心疼。 闪光灯咔嚓咔嚓对着将头埋在老师肩头哭泣的少年，少年的哭声压抑而委屈，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腔，“对不起，德拉科......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哦哈利，那不重要，那都不重要......”德拉科一只手拉住哈利的手，五指嵌入指缝交握，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后背。 德拉科确实还很生气很生气，气他枉顾自己的身体硬要参加比赛，气他不听话强行改动作，可到头来，他发现，自己还是更气自己。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无力的愤怒，苍白而无用，又让他心如焚火。 他任由哈利抱住自己，不去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与注视，将少年被冷汗打湿粘在额角的头发捋了捋，声音轻轻的，带着软软的温柔，“那都不重要，哈利，我只知道你很疼，我只在乎你的疼，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哭泣中的哈利含含糊糊点点头， 镜头的快门声噼里啪啦，将黑发少年被金发青年拉住离开的身影定格。 画面正中，两只手十指紧紧交握。 “你的伤情，原本就没有好全，我已经告诫过你后果，你上次比赛中摔倒受伤，已经造成好几处旧伤复发了。我并不建议你参加奥运会，波特先生。” “是不建议，不是完全不可以，是这个意思么，卡洛夫医生？” “你......波特先生......” “卡洛夫医生，加大镇痛剂的使用量吧。” 一声叹息。 “波特先生，我想在上次的比赛时，你应该就感觉到了，你的体质非常特殊，普通镇痛剂的效果会在你身上减半。如果您想达到正常比赛的程度，就必须使用镇痛效果更显著的吗啡类药物，你要慎重做出你的决定，这会造成药物成瘾的。” “我明白，我会注意的。您只要让我的药剂用量不超过比赛规定即可。”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波特先生，鉴于你已经到了法定成年年龄，请在用药许可书上签字。” “谢谢您，卡洛夫先生，也请您帮我......向身边的人隐瞒这件事。” “即使您不说，我也会保护您的隐私的，这是私人医生的基本素养。” 潘西笑盈盈的用精致的小银叉叉了一块草莓蛋糕，然后对着坐在对面的男朋友眨了眨漂亮的黑眼镜，布雷斯瞬间会意，开心的张开嘴等待女朋友的投喂。 正当这对颜值赏心悦目的小情侣准备在大庭广众下狂撒甜蜜之时，潘西放在桌子旁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上面的名字让潘西不得不放下叉子。布雷斯扫了一眼屏幕，虽然知道是自家好兄弟，但是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喂，德拉科，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德拉科无比认真严肃的声音，“潘西，推特账号怎么申请？” “哈？” 潘西和布雷斯面面相觑了一下，表情瞬间呆滞。 半个小时后，原本坐在商场甜品店的小情侣旁多了一个金灿灿的脑袋，布雷斯看了一眼被潘西推到一旁的草莓蛋糕，无比幽怨得看了德拉科一眼，德拉科正专注听潘西讲解着APP该怎么用，注意到布雷斯的眼神，抬头看向布雷斯。 “你看我做什么，布雷斯，有什么事吗？” 布雷斯看看浑身上下母爱泛滥的潘西，又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德拉科，抽了抽嘴角，他抹了一把自己英俊的黑脸，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没事。” 就是希望煞风景的电灯泡能赶紧走。 潘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布雷斯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委屈起来，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她真是养了两个儿子。 但是随即，她在桌子下面又捏了捏布雷斯的手指，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布雷斯掌心猫儿似的不轻不重挠了挠，布雷斯手指合拢，抓住女友白皙柔软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德拉科看了看两个人的眉眼官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闪闪发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心里忽然又浮现出一点点羡慕。 他听潘西简单讲解了一下自己新买的智能手机该怎么用，社交软件又怎么保护好隐私，然后就匆匆向两个好友告别离开，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模样，歆羡与落寞的情绪一如潮水上涌，忽然就在心口泛滥开来。 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今年他已经二十七了，身边的好友熟人大多已经成双成对或是步入婚姻的殿堂，只有他还是单身。 或许是担忧德拉科一直没有从过去的创伤中走出来，卢修斯夫妇这么多年来从未向儿子提出过任何请求，只任由他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他开心就好，所以原本最该为德拉科cao心这件事的纳西莎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似乎已经打定了注意，哪怕德拉科愿意单身一辈子，只要他开心，怎么样都好。 其实德拉科对自己结婚与否一直是一个无所谓的态度，他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遗产，又有才华，有足够的底气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他收养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卢修斯夫妇也不会太过反对，以至于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能遇上合适的人，就结婚，如果不能也无妨。 只是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女孩向他示好过，但他好像迄今为止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足以让他心动的人。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让他忘却孤独存在的人，是......哈利。 他的学生哈利·波特。 他握着方向盘，车速逐渐放缓，最后在广场旁停了下来，一旁的写字楼上是他最近一直在筹备的工作室。这些年来，德拉科除了担任哈利的专职教练之外，还经常兼职做冰舞编舞老师和考斯腾设计师。 他暂时还无意于在哈利之外再带一个固定的学生，也无意于在现在就接卢修斯的班，虽然偶尔卢修斯也会交给他一些家族名下资产的琐事，但他基本也只是听从顾问的意见按部就班打理。 这些年来，他的日常工作还是与花滑有关，或者说，花滑早已成为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难以割舍剥离。 也是因此，在这几年找他设计定制考斯腾的客户越来越多之后，他才会萌生开一家私人工作室的想法，专门为富有的花滑爱好者或专业的花滑运动员定制。在他向几个老客户无意间透露出这个想法之后，他手上的订单就在短时间之内激增几十单，甚至有许多订单来自亚洲地区，让他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这些年来，他的学生和他昔年的比赛表演就是最好的活字招牌。 而一个马尔福也永远会以他们过人的审美为傲。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他开这家工作室，其实也是出于离开哈利身边的打算。 其实在至少四五年前，德拉科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早在哈利十四五岁的时候，德拉科就隐约的意识到，总有一天，他会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哈利的，如果哈利想要走得更远，也不该总是循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前进。 而这些年来，哈利迟迟不能突破自我、进步缓慢，又让他的心里有一种隐晦的担忧和困惑，哈利长时间滞留在瓶颈期，又是不是因为自己造成的？ 这样的想法无从考证，他也不可能直接开口去问，但想要离开哈利身旁的想法却愈加清晰。 可是......德拉科抬手捋了捋额前碎发，有些烦躁的关掉发动机，拔下钥匙，双眸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 他怎么舍得...... 因为舍不得，所以一直逃避这一天的到来，宁愿哈利在自己羽翼下无忧无虑享受运动的快乐，所有的技术动作、风格曲目都由自己来选择；因为舍不得，所以即使哈利已经算得上一个成年人了，他也依旧对这个孩子保持着不同寻常的关心，甚至为了能更了解他去尝试学习年轻人的东西，有时候，他都感觉自己有些过界了，全然不像一个冷静自持的马尔福；因为舍不得，在哈利这次的受伤之后，他甚至一度在想，比起失去哈利，其他的事情又算得上什么？他只想陪在这个男孩身边，其他的事情，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工作室的装修已经被自己叫停了两三个月，他宁愿交着伦敦市中心高昂的租金，也不愿意让装修公司继续完成原本早就该继续的工作，原因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不论他怎么逃避。 他只是.......只是在想，如果自己不再是哈利的老师，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资格参与到这个孩子的生命中去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德拉科·马尔福，他看向自己映在车前镜上的影子，深深的看向自己的浅灰眼眸，就好像是通过自己的眼睛在和那个更深层的自我心灵对话，如果你有机会参与到他的生命中去，你是否会得寸进尺的渴望更多，渴望......他能一直陪伴你？ 浅色睫羽轻颤，德拉科几乎是有些心慌意乱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甚至连挂在头顶的后视镜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那些一直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他从未意识到的感情，就像是酿造储存多年的葡萄酒，一经入口，浓烈如刀烧喉，呛得他无所适从，又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叮叮当当震动作响，德拉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平息了一下因为情绪起伏有些凌乱不稳的气息，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心口漏了一拍。 他的指尖在接触到手机时蜷缩了一下，又拿起手机接电话。 “德拉科，医生说我可以进行适当的训练了，你今天晚上来训练场么？” “可以了？这么快？你可别骗我。” 上次的比赛着实吓到了德拉科，哈利在场上足足摔倒了三次，甚至让一些伤势变得更严重，比完赛他拉着哈利就往医院跑，就怕他出了什么事，直到医生说他没有太大的问题才放下心来。 在那之后他更是不管哈利如何软磨硬泡都不同意他再上冰场，就连英国冰协想让哈利报名参加冬奥会这件事都颇有微词，但奈何哈利说不妨先报名，如果两个多月后他还不能上场，再弃赛也不迟。 他到底还是同意了，身为一个曾经的运动员，奥运会对专业选手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一个事业顺风顺水的运动员所能遇上的奥运会也不过三四届。对于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参加奥运会都是意义非凡的事情。 手机里传来少年清朗又轻快的笑声，被电流处理过的声音显得比平日更加磁性，因为贴在耳边而显得格外明显，让德拉科一瞬间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在鼓噪着自己的耳膜微微的发痒，就连心口都跟着微微颤动起来，让他有些心慌的将手机拿远了些。 “当然了，年轻人总是生命力旺盛，这点伤势算什么呢？” “好吧好吧，”德拉科不自觉被哈利声音里的轻快感染，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起来，“我是不能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比了。” “嘿，德拉科，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当然也是年轻人。” 德拉科一只手撑在车窗沿，手指顺着自己的眉眼轻轻摩挲，忍不住轻笑出声，再过几年，或许自己的眼角就会长出细细的眼纹，已经二十七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哈利面前自称“年轻人”。 到那个时候，他......会发现么？德拉科忽然心下一沉，随即又轻笑，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好了，我晚上会过去的，虽然离冬奥会只剩一个月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你的伤势还没好全。今天先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 “我知道的，德拉科。”手机那边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了低低的语声，就好像对方将话筒移开，低语了句什么。 “哈利？”德拉科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德拉科，晚上七点训练场间见。” “好，训练场见。” 德拉科挂掉电话，又打开电话簿，找到装修公司的通讯界面，指尖悬在屏幕上空，停顿了良久。 最后，他关掉了电话簿，将手机丢在了一边，看了一眼写字楼，然后发动车子驶离广场。 冰刃随行云流水的动作在冰上划出流畅漂亮的花纹，德拉科坐在一旁的观众席上，不时抬头看一眼冰场上一个接一个作出技术动作的哈利，然后在笔记本上用笔加加减减。 “停一下，哈利，停一下。” 德拉科将音乐关停，叫住哈利，哈利几个助滑快速滑到场边，“怎么了，德拉科？” 他看向哈利，笔头敲了敲板子，眉心微蹙，“哈利，你的伤势真的已经恢复到足以正常训练的地步了么？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的动作不太对。” 哈利挠了挠头，眼神有些躲闪，“不......不是，德拉科。” 德拉科微眯起眼睛，“真的？哈利，你可别骗我。” 他站起身，走到哈利身前，仔细端详着少年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哈利忽然抬起头，一片无边深邃的翠绿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进德拉科的眼中，让他在一瞬间屏息，心口出现一种异样的、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波动，让他下意识别过视线。 “我只是......有一点点隐瞒，德拉科。”哈利抿了抿嘴，说道。 德拉科的眉心又皱了起来，这小子又隐瞒了什么，他不会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吧？ “只是上次的比赛给我留下了一点心理障碍，这几天练习的时候总是担心自己又出现失误。” “原来是这样。”德拉科暗自松了一口气，眉心也舒展了一些，他拍拍少年已经比自己高的肩头，“别担心，这是很正常的情况，放轻松一些，失误是运动员的常态，别逼自己太紧。” “嗯，我会慢慢调解的。”哈利乖巧一笑，眼神却暗了暗，背在身后的手因为疼痛而不自觉收紧，指甲抠进掌心，试图缓解身上的痛楚。 “卡洛夫医生，您给的药剂我已经用完了，麻烦再开几支。” “用完了？你三天就用完了五天的量？怎么会用这么快？” “药效的时间和效果都在缩减，卡洛夫医生，我不得不加大使用量。” “我需要给你做个化验，波特先生。我怀疑你特殊的体质对吗啡类镇痛剂也产生了特殊的效果，换而言之，你的身体抗药性可能要比普通人的要强。” “好的，多谢您。” “不必客气，但你也要注意一下，能减少使用就尽量减少使用，我并不是给你开玩笑，药物成瘾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运动员来说。” “我会注意的。” 冰场上的黑发少年在一个复杂的编排步法之后轻盈起跳，带起细碎的冰花，在落下后又流畅的转接蹲踞式旋转，然后一只手提起冰刃，作出一个漂亮的贝尔曼旋转。 德拉科微微蹙起眉心，眼底浮现出一丝忧虑，全然没有看到自家学生在好容易克服了柔韧性的短板、做出以高难度著称的贝尔曼旋转的喜悦之情。 “哈利啊哈利，贝尔曼旋转很伤腰的，你现在伤势都没好全，还做这样伤害身体的动作，怎么能行呢？别又逞强，好么？把这个动作撤下来吧。”德拉科叹了一口气，铅笔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笔记本。 “可是德拉科，我这次已经减掉了好几个高分动作，贝尔曼旋转比起四周跳来说还是简单不少了。”哈利拿过德拉科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一阵，然后将上面的得分公式圈起来，还给德拉科。 德拉科咬了咬下唇，表情无奈又担忧，“哈利......” 他接过本子，无意间触碰到哈利的手，被他手背上的凉意吓了一跳，一把捉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些年来，他还从没有见过小火炉一样的少年有过这样的体温，一下子脸色都变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哈利下意识的就想抽回手，又被德拉科拽得更紧了，他笑了笑，“嘿，德拉科，别这样大惊小怪的，我只是今天在冰场上训练的时间太长了而已。” 德拉科放下笔记本，拉住哈利的另一只手，双手将他的手合在掌中，搓了搓，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发凉的体温，心里针戳似的疼。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给哈利暖手的一天，从前那个小火炉一样的小人去哪了？果然上次的伤还是给他的健康造成了损害么？ “今天就训练到这里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定要养好身体。” “我会的，德拉科。”哈利笑得两眼弯成月牙，就像只无比乖巧柔顺的大狗狗。 德拉科一个没忍住，又抬起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从小到大都乱得像鸟窝的黑发，轻笑一声，“都比我还高了，还是让人不省心。” 哈利忽然张开双臂将他轻轻抱住，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那是因为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都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黏人，还不是小孩子？”德拉科被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这臭小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的个子，平时看着也没多壮实啊，怎么胸膛都宽厚了不少，抱着自己竟然让他莫名觉得有种被熊抱的感觉？ 哈利低低笑了两声，“也好，把我当小孩子，也好。” 德拉科莫名察觉到他的话有一丝不同寻常，但这样的念头只在他思绪里闪过片刻，随即他就被自己心口那股异样吸引的注意。 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那种饱涨的、汹涌的、未知的，又被他紧紧压在心底的感觉，那道阻碍它喷涌而出的屏障已经日渐摇摇欲坠，随时有着支撑不住、破涌而出的危险，他下意识去逃避，去隐瞒，去视而不见，却不能阻止它在心口一点点涨潮、翻涌，直至山崩海啸袭来。 他刻意平稳住呼吸，不让自己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的吐息引起哈利的注意，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不让他看见表情的哈利脸上出现的、因为强忍痛楚而有些失控的神情。 “卡洛夫医生，麻烦加大药物剂量，我身体的抗药性产生的太快了。” “波特先生，再加大剂量，你真的会产生药物成瘾的，请你慎重考虑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卡洛夫医生，我是个成年人了，我对自己在做什么一清二楚！” “波特先生，难道比赛比你的身体还重要么？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你就不能等身体恢复好再去参加比赛么?一两次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那当然很重要！你根本就不懂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阵沉默。 “抱歉，卡洛夫医生，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只是......只是有些情绪失控。” 一声深深的吐息。 “我想请您能理解我，比赛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金牌，胜利，或是荣誉和名声之类的东西。我只是......只是只有这一个办法，留住一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人......” “他是那样的闪耀，可我，我又有什么呢？我拿什么留住他，拿什么让他把我看在眼里？” “我不敢让他失望，我真的不敢......我只想成为他的骄傲......” ...... “好吧，波特先生。我为你准备药剂，但我希望你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谢您，卡洛夫医生。” 日历上的日期被人用红笔一圈圈圈住，三天后的一个日期被特别标注出来，下面用加粗号的红笔写着“温哥华冬奥会”。 哈利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日历，然后关上了房门。 当他走到楼下的时候，父母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他许久了，看见他下来，詹姆斯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朗声笑道，“加油，我的小尖头叉子，我相信你这次比赛会再一次惊艳世界，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 莉莉没好气的用手肘捅了一下丈夫，“詹姆斯，哈利是去参加花滑比赛，不是去练拳击，还把所有人踩在脚下，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我儿子十四岁就是世界冠军，比他们分数高，不就是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么？这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而已，有什么问题？” 莉莉翻了个美丽的白眼儿，不想搭理詹姆斯，与哈利一模一样的绿眼睛温柔又包容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柔声道，“哈利，我并不奢求你能取得多么好的成绩，获奖自然是好事，没有得奖也不见得是坏事，只要你能享受你的比赛，能为你喜欢的事情开心，就足够了。” 她的眸光落在哈利脖颈上浅浅的伤疤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受伤，我的儿子。” 哈利微抿了一下唇，心里浮现出几分愧疚，他敛了敛眸，又抬眸看向母亲，“我以后会注意的，mama，我很抱歉，让你为我担心。” 他抱了抱对他来说已经显得有些娇小的母亲，轻嗅着她身上熟悉又温馨的百合香，闭了闭眼。 对不起，mama，请原谅我的谎言。 莉莉抱了抱儿子，又放开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笑着说，“好了，时候不早了，小天狼星和德拉科还在外面等你呢，你快去吧。” “嘿，等等，儿子，你还没抱我呢，你可不能偏心啊！” “好吧好吧，爸爸，是我的错。”哈利笑着张开双臂，与父亲抱了抱，两父子本就长得极为相似，哈利又越长越英气，站在一起时，像极了年轻时的詹姆斯。甚至由于常年运动的缘故，哈利还比詹姆斯略高了一点点。 莉莉微嗔的看了詹姆斯一眼，又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波特，心头微暖。 这两个波特，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哪怕不管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都一样的让人不省心。 詹姆斯和莉莉将儿子送出家门，小天狼星从驾驶座上探出脑袋，与自家好兄弟又说笑起来，德拉科从后座上下来，与莉莉交谈了几句，莉莉又嘱咐他们在国外照顾好自己，比完赛早点回来。 车子不久之后驶离了波特家的房子门口，詹姆斯与莉莉站在门口，恋恋不舍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才转身回去，关上了房门。 三天后的凌晨，莉莉与詹姆斯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花滑比赛的直播，并不怎么懂花滑的詹姆斯夫妇看不出哈利的表现哪里好哪里不好，只是出于父母心态，觉得自家儿子的表现是最好的，哪怕哈利在比赛时又不小心摔倒了一下。 但是当评分出来的时候，莉莉还是和詹姆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兴奋得尖叫起来，彼此拥抱亲吻。 “我就知道！我儿子随我，一定是最棒的！” “自大的老波特！这是哈利自己的努力！”莉莉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丈夫的后背，嗔怪着纠正。 “哦，当然，也有哈利自己的努力，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是聪明的伊万斯小姐的儿子。”詹姆斯眨眨眼说道。 莉莉没忍住破功一笑，又没好气的嗔了丈夫一眼，“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正经，快去睡吧，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知道我知道，等我看完哈利的颁奖仪式就去，虽然四年前已经看过一次了，但是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错过呢？” 莉莉打了个哈欠，困意让她有些睁不开眼，“我明天看重播，不行我得上去睡了，不然我明天根本没法工作。” “你去吧，莉莉，我会帮你录下来的。”詹姆斯吻了吻妻子的额头，“晚安。” “晚安。” 莉莉走上楼梯，路过哈利的门口，心里盘算着明天下班后把哈利的房间收拾一下，孩子这两天就回来了。 她一低头，看见哈利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有些奇怪的打来房门，发现哈利的床头灯在走的时候忘了关。 她笑着摇摇头，走了进去，“粗心的波特。” 等莉莉关掉床头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她一个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摞书，书本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莉莉无奈的扶了扶额，认命的又打开床头灯，蹲下身将书一本本垒好，准备放回去。 当她拿起一本张开朝下的厚厚的词典时，几张纸从中间掉了下来，莉莉将纸张拾起来，好奇的就着灯光看向上面的内容，却在看清标题时，瞬间困意全无。 TBC —————————— ＊事实上镇痛剂属于竞技比赛禁用药物，我不太清楚如果在运动员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是否可以使用，因为我之前看到普鲁申科好像曾经打麻药表演，2003年中国选手申雪也是因为受伤打麻药参赛，请当成哈利的服药在允许的范围内。